043唐代 兽首玛瑙杯：顶级孤品的未解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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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宝100，件件精彩！

043唐代 镶金兽首玛瑙杯

开篇 

何家村窖藏是新中国最著名的窖藏，出土了一千多件文物！当时所有的文物都是装在两个大陶瓮和一个银罐里，这些文物现藏陕西历史博物馆。何家村窖藏由于太重要了，陕西省历史博物馆就单独给它设立了一个厅来陈设。这两个大陶瓮和银罐就单独放在门口。大部分人看过这个展览，都怀疑这些东西能不能装回这仨罐里。当时这些东西装得是非常严谨的，大套小，叠套进去，所以拿出来就会显得非常地多。

（大唐遗宝—何家村窖藏出土文物展布景）

国宝出土地——何家村窖藏 

这批窖藏中所有的器物形态各异，什么东西都有，包括有碗、盘、杯、盒、中外钱币、玉材宝石、贵重药材等等。装的时候，如果非常合理地叠套着装下去，就能装很多东西。所以，以所有人的视觉感觉，觉得这些东西肯定装不回去，但是如果你参与去装，你就知道，它一定能够装进去。

我们在讲舞马衔杯纹银壶的时候，就已经讲过何家村窖藏出土的过程了，这里就不再讲出土的细节，如果你想知道，你就捯到前面去找那一集。

“外来文化”的印证——兽首玛瑙杯 

这批出土文物呢，有两大类。一类是我们自己的本土文化，另一类就属于外来文化。我们今天要讲的这件东西，明显是外来的，叫“兽首玛瑙杯”。这件文物在中国历史上，只此一件，与它形制一模一样的器物，至今都没有发现过其他材质的。

（唐代 镶金兽首玛瑙杯  现藏于陕西历史博物馆）

这件国宝呢，是个牛头形。牛的口部开了一个孔，配了个金盖，拔开后可以直接对饮。这跟过去中国人任何时期的饮酒、饮茶的方式都完全不同，我们喝的习惯是哪儿进哪儿出，可这杯子喝的时候，有点像对着壶嘴儿吸

从这点判断，这东西就是外来的。我们说它是外来的，就得有证据呀。我们从西方的文物中找到一个类似的东西，叫“来通”。“来通”这个词就是从古希腊语演化过来的，有“流出”的意思。它是一个圆锥形的酒具，西方人用来喝酒或者祭祀。喝酒的方式明显和中国人用杯子喝酒的方式是有区别的，它是从大口把酒倒进去，在小口的地方用嘴吸。用这种吮吸的方法喝酒呢，这对中国人而言是非常不雅观的。吮吸的方法在中国只有婴幼儿才用嘛，现在有的大学生老揣一奶瓶，在图书馆里边看书边吮吸，特别风行，所以出现了一个词儿叫“巨婴”。

用这种来通杯喝酒呢，在很多古罗马的壁画上都有描绘：奢侈的晚宴上，古罗马人穿着半透明的丝绸，把来通杯举上头顶，张嘴接着酒喝。这让我们看着，又豪迈，又幼稚。在史前时代，欧亚大陆就发现了很多类似的角杯。这个非常容易理解，古人直接截取动物的角用它来做容器，因为动物的角里头都是空的，到了尖端才是实心，这包括犀牛角。在公元前2000年，爱琴海区域、波斯、伊朗萨珊文化，许多古代文明以及远到亚洲中部，都发现有圆锥状的来通杯，一般都是用贵金属或者名贵石材做成的。在希腊克里特岛上，金银质地的牛头来通杯很常见。不仅是实物，在很多中亚地区的壁画上也可以看到。

（金银质地的牛头来通杯）

除了用奢华材料做来通杯外，还有很多简单器型和纹饰的陶质来通杯。

我们今天说的这件兽首玛瑙杯，它就更接近于来通杯。道理很简单，第一是饮用方式，第二就是造型。

为什么何家村窖藏中有它？ 

唐代是中国历史上非常开化的一个时代，当时有很多外国人来中国经商、传教、做官、生活，必然带来了很多的外国文化。我们出土的大量三彩俑，其中有很多人俑明显都是外国人的样子。这件东西就是从那时候由外国人带进中国的。

（唐 彩绘胡人文吏俑 现藏于陕西历史博物馆）

当时在发掘何家村窖藏的时候，考古人员在两个陶瓮之间发现了这个银罐，这银罐跟一般西瓜那么大。由此可以判断，银罐中的东西等级高，兽首玛瑙杯就装在这里面。它高只有6.5厘米，长约15.6厘米，口径有5.9厘米，是用一整块罕有的绛红色玛瑙制成的，有淡红和淡白条纹。

这种玛瑙材料，过去我们一看就到战国啦，最迟也是到唐代的。大部分是西亚用来做珠子的，我们看到的缠丝玛瑙珠，都属于这类，所以就有人认为天珠就是受其影响。早期的天珠都是自然纹理的，后来的纹理是人为干预的。

由于杯的造型模仿兽角，所以通称为“角杯”。杯的前端作牛首形，整个杯的装饰重心也在牛首部位，牛首上有两个弯曲的角，但这两个角特别像羚羊角，它的面部更像牛而不像羚羊。

兽首的口鼻处留有一个孔，用黄金做了一个帽塞，这个帽塞是可以拔下来的，用黄金做，可见它的重要程度。

（唐代 镶金兽首玛瑙杯 拔帽塞图 现藏于陕西历史博物馆）

整个酒杯呈漏斗状。动物的唇边还刻划有细微的毛孔、有髭须。这个动物双目圆睁，两角曲而长，角尖分别与杯口的两侧相接，双耳向后竖起。有明显的异域风格。

从它的饮用方式上讲，饮用的液体应该相对粘稠。早期西方的酒也是酿造的，有点稠，我们现在有的米酒还叫“稠酒”呢，所以它就能允许你拔开盖子还来得及喝。如果是非常稀的溶液，你一拔开这盖子，直接就滋脸上了，所以这个玛瑙杯就非常适合喝流速较慢的液体，比如奶制品。

兽首玛瑙杯呢，不光有证物，历史上还有一段精彩的文献。

《旧唐书》中有这样的记载：

“开元十六年，大康国献兽首玛瑙杯。”

这记载太重要了！这让我们对它的认知就没有歧义了。因此何家村窖藏的这件玛瑙杯就不能排除是外国进献的礼品，如果不是进献的，也是粟特人带入中国交易的，最后流传到窖藏主人的手中。

我们有学者这样认为：这是唐代匠人根据西域风格仿造而成的，制作年代大约是公元8世纪前期，正值大唐盛世。这也不是一点可能都没有，但可能性微乎其微。

如果是我们的工匠仿制的，就不应该孤立存在，它会有一定的数量，或者在别的工艺上露出蛛丝马迹。我们其实也有自己的角形杯，比如北京故宫博物院就有几件三彩的角形杯，但它都不是从尖头部分留有孔而饮用的。

这文献中说的大康国就是康居国，东汉以后就称康国，在今天的乌兹别克斯坦，它是撒马尔罕的昭武九姓宗主国的代称。有本书就叫《撒马尔罕的金桃》，讲的就是这里面的故事。

(邵武九族宗主国地图)

康国呢，是古代生活在中亚地区半游牧民族的国家或部落联盟，主要就住在今哈萨克斯坦东部及锡尔河中下游。它是粟特人的城邦，与传统的游牧民族经商不同，粟特人有很重的家乡观念，那就是他们的康国，与纯游牧民族走到哪儿都算一站完全不一样。它有点像我们的晋商和徽商。山西平遥那边的人，他们有非常清晰的家乡概念，无论到多远的地方经商，他们都要回来安家置业。比如他们去过俄罗斯，但最终还是要回到他的家乡山西。

在晋武帝时期、北魏太武帝时期和隋朝的时候，粟特人都在这里经商。他们的贸易范围，从拜占庭到中国，他们控制了中亚到印度河流域的南路，控制了丝绸之路上的贸易。

何家村窖藏的主人究竟是谁？ 

对于这个问题，学者一直争论不休。有人说主人应该是个粟特人，有人还说是杨贵妃呢，因为只有杨贵妃的身份能配上这些东西。

出土的一千多件文物中，包括金银器皿有271件，玛瑙器有3件，琉璃器有1件，水晶器有1件，玉带有10副，玉臂环有1对，金饰品13件等等，件件都是国宝。

（唐 鎏金龟纹桃形银盘 现藏于陕西历史博物馆）

何家村窖藏发现的时候，那个地方虽然是个看守所，但它当年可不是。它在唐朝的时候叫“兴化坊”，先后住过人都是达官显贵，有邠王李守礼，有密国公封德彝，有晋国公裴度，有尚书租庸使刘震等人，这些人都有可能拥有这批东西。说到租庸使，那是朝廷负责征收租庸调的官员。

我们今天中学考历史的时候会经常考到租庸调制，租庸调制本身的意思就是“田租、身庸、户调”三合一的赋役制度。就是有田则有租，有身则有庸，有家则有调。“租”是交租金；“庸”是服徭役，出力；“调”就是绢匹织布，也就是调配财产。

租庸使是管理这方面最大的官了，比现在的财政部长官还大。后来国家意识到这个问题，就改为了“两税法”，把租庸使给废了。

何家村这批宝贝，有可能是租庸使刘震替国家保管的，也有可能是他在位贪污的财产。总之，手里管着不少国家的金银财宝。这个租庸使刘震，他的家恰恰就住在兴化坊。

那这批东西为什么要埋呢？专家学者研究认为是因为“泾原兵变”。那为什么不是安史之乱呢？如果说这事儿跟杨贵妃有关，那埋藏的宝贝就应该跟安史之乱有关，如果跟刘震挨着，那就应该跟“泾原兵变”有关。

这两件事儿之间，只差28年。28年在你一生中还算是个间隔，但在历史上，只有一瞬。

安史之乱是公元755年，泾原兵变是公元783年。如果这东西是杨贵妃的，那就是唐明皇塞给她的，她走的时候实在拿不了这么多东西。逃难的时候非常危险，因为拿着巨额财产，逃难的时候可能引起杀身之祸，大家都懂这个道理。所以先挖一坑埋了，据说杨贵妃埋完了也是一步三回头看着，恋恋不舍。

（这些东西）更有可能是这个租庸使刘震的。

据史籍记载，公元783年，长安发生“泾原兵变”，导致军队大肆抢夺金银财宝。租庸使刘震派人押着“金银罗锦二十驼”出城外逃，自己和家人随后赶来。为什么要随后赶来呢？因为他得先把这批宝贝埋了啊，而且这一定是在比较仓促的情况下埋的，所以埋得非常浅。

古代的财富堆积起来特占地，它跟今天不一样。今天这手指头一划，就把财产转国外去了，放在银行里可以这个窗口存进去，那个窗口取出来。古代可不行，古代为了财产的安全只能埋。

挖掘这批宝物的时候，这批宝物离地表只有80公分，当时埋得更浅。为什么更浅呢？是因为历史上不断地有尘土在上面叠加，所以现在才有80公分。埋得这么浅就说明一个问题，说明他马上就要回来。那过去地主老财给孙子留的东西都埋得很深啊，所以他不着急嘛。

但这个刘震最终回来没有呢？他还真回来了。但他回来以后就投降了叛军，在叛军那边做了官。这事儿有点蹊跷，理论上讲，他应该把东西挖出来献给叛军，他可能还有点舍不得，或者说自己留一手，他没有说。希望有一天叛军也歇了，这些东西归他自己。

但事与愿违，朝廷平定叛乱、收复长安以后，刘震全家被满门抄斩！那他死前怎么不说一句啊？说一句也能拿钱买命啊。理论上讲，刘震如果把这批宝贝全献出来，要保他自己的命，这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人死前总会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去试一试，那么从个这思路上讲，何家村窖藏的主人有可能不是他。

马爷说 

这事儿到今天就是个谜，不论多少学者研究，它将永远是个谜，你不可能在今天找到一个碑，这碑上有着跟法门寺一样的明确记录。所以考古一定有个遗憾，而这遗憾留给我们的，是无限的想象空间。

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假如唐明皇跟杨贵妃幽会完了，从怀里掏出这个玛瑙杯说：“你看，我今儿送你一个好玩的。”你想想，这多有情趣。但如果是刘震在那儿，也掏出这件东西说：“大爷，玛瑙杯送给你，能放我一马么？”这俩情节完全是两个感觉——一个是爱情，一个是求情。历史就是这样，留给你的都是谜，但正因为有这个谜，才让我们觉得非常有兴趣，让我们有动力追寻前人所做过的事情。

国宝情未了，下集听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