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史07 | 李工真：没效率就是死路一条：“国兴科教”战略

一、知识点卡片

二、思维导图

三、文稿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李工真。我们上堂课讲到了拿破仑战争与普鲁士改革之间的关系，认识了普鲁士许许多多的改革。但是在我看来，效果最为深远的，影响意义最大的，甚至对全人类都有所影响的改革，恰恰是它的教育改革。

德意志是世界历史上第一个遭受到工业文明冲击的发展中国家。拿破仑战争首先攻击的就是它。它也是第一个通过自上而下的改革道路，来实现向现代化社会突进的国家。但同时还有一点，人们经常会忘记：它是头一个提出“国兴科教”战略的国家。

那么自从1810年德国人建立起了一所柏林大学以来，德国的教育现代化取得了令世人惊叹的伟大成就。尤其是柏林大学的模式，成为了全世界的样板，以至于不仅是他的欧洲的邻居，而且连远涉重洋的日本、美国都纷纷仿效。今天可以这样讲，世界上所有的发达的工业化国家的大学，如果从现代化大学的制度模式上来讲，都要追根溯源到德国的这所柏林大学。

因此不仅是德国的历史学家，而且连全世界所有的教育史的专家们都公开地承认这个事实。唯有1810年创办这所柏林大学，才称得上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所现代化大学。现代化大学的起步是从柏林大学1810年开始的。人类的大学是很早创立的，在12世纪从意大利博洛尼亚开始的，欧洲人创造了大学，但那个时候的大学不是现代化的大学，而只有柏林大学才能够被确认为是第一所真正的现代化的大学。

欧洲最早的大学——博洛尼亚大学

我们要理解柏林大学模式的意义，我们就首先要对我们中国人极易产生误解的两个概念加以澄清：就是科教兴国，还是国兴科教。我们习惯于谈所谓科教兴国，其实科教兴国，它的真实含义是指国家政府在不做任何干预的情况下，允许教育自由自在地发展，通过教育的成就来自动提高国民素质，推动经济发展并繁荣国家。所以“科教”是行为的主体，“兴”是动词，“国”是宾语。

那么英美这样的早期的现代化原生型国家，他们在不断摸索前行的过程当中，走的就是这种科教兴国的路子。为什么它们在国家不对教育进行干预呢？因为它们起来得早。它们起来的时候，它们面对的是一个农业的社会，没有碰到那么厉害的竞争者，并没有感觉到教育有什么不得了的重要性。所以这些国家都是不管教育的，而是允许教育去自由自在地发展的。

所以我们就能够理解，为什么第一场工业革命是在英国爆发，而且它不是由高校的高等院校的科学家们发明蒸汽机的，而是由一个没有读过书的瓦特这样的一个人来发明蒸汽机的。这就说明这个道理。所以这个时候他们所面临的这个对手是不一样的。所以发达的国家，我们说的那些现代化的原生型国家，它们走的才是科教兴国的路子。

而对于所有的发展中国家来说，他们推行的都不是什么科教兴国，而恰恰是国兴科教。为什么？因为国兴科教的意思是什么意思呢？这里边“国家”是行为的主体，“兴”是动词，“科教”是宾语，是这样。那是指的国家政府要应用自己的权威，通过对教育和科学事业采取积极的强有力的干预政策，来主动地促进科学和教育的昌盛，继而提高国民素质、推动经济发展、繁荣国家。可以这样讲吧，所有的发展中国家必须先要有国兴科教，然后才谈得上科教兴国。这是我们中国人经常产生误解的一个领域。

那么后期的发展中国家为什么都会采取这种“国兴科教”的战略呢？这是有着相当自然的逻辑的。那是由于这些国家都是遭受现代化浪潮冲击的落后国家。由于这场冲击，他们陷入到深刻的民族生存危机当中去了，那么为了救亡图存，这些传统国家的权力精英们就必须要去走一条自上而下的改革道路，这就决定了他们进行的现代化是一场预定性的现代化，而不是像英法这样的先行国家，他们是摸索前行的现代化。这种预定性的现代化就是在还没干以前，就已经确定了要达到的目标。所以我们说现代化在德国的土地上第一次获得了它自觉的目标，明确的进程，它从一开始就意识到它最终要达到的目标，而指引这场改革的也是经过公开讨论刻意选择的策略。

那么德国的改革家们，他们认识到了什么问题呢？在这场国破家亡、陷入深刻民族生存危机的过程当中，他们体会到了什么东西？总结了什么经验呢？他们认识到了教育和科学在这种赶超型的现代化进程中所具有的特殊意义。那么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呢？就是通过和法国的比较。普鲁士过去是一个强国，但是和法国军队一交战，一触即溃。

拿破仑在柏林，在耶拿击败普鲁士军队后，法国军队于1806年10月27日进入柏林。

原因是两个方面，一个原因他们认识到是由于素质的不同。我们这边派出去的士兵全部都是目不识丁，人身依附关系的农奴；而法国是有的自由精神、自由的权力地位的国家公民，素质完全不同，文化的精神面貌都是不同的，那么要改变人的精神面貌，要改造人的素质，靠的是什么？靠的是教育。

第二个吃败仗的原因是什么？是由于武器太差，为什么？这就涉及到科技的发展的问题了，而法国人已经可以用这个毛瑟枪先进的武器，而这个普鲁士用的还是那种传统的土铳，所以人家打你就像打猎一样。你不怕死也没什么意思，你不怕死无非就是死得快一点。所以这样的一个惨败，使得大家认识到了科学技术的重要性。所以教育和科学也就成为了改革家们他们最要强调的口号了。

于是他们也就不再像过去那样听任教育和科学自由地缓慢发展了，而是要倒过来把它放到国家战略决策的高度上去，积极地加以促进，而这种国家战略就叫做“国兴科教”。那么我们可以在这里看到一种德国为代表的后期的发展中国家和早先的英美这样的国家，他们的大学模式上的体制上的区别。

在英美这样的国家里边，最好的大学都是与中世纪的神学院有着相当连续性发展关联的大学，或者是由私人自由创办起来的大学。这些大学都是非国立性质的大学，他们为了保持其自身的稳定性，都与国家政治保持着一种肯定的距离，而且一般都不设在天子脚下，不放到首都的。就像我们都所知道的牛津、剑桥不在伦敦，哈佛、麻省、康奈尔、哥伦比亚这一类常青藤的学校没有一所放到华盛顿，我们要看到这一点。那么目的就是为了什么呢？为了保持自身发展的稳定性，远离政治。所以它们具有更大的自由度独立性和多样化。

而在后期的发展中国家，首先从德意志开始，就说普鲁士开始，继而以后的日本、俄罗斯，甚至连同我们今天的中国在内。由于大学教育一开始就被纳入到国家战略决策之中，以至于它已经不再是教会和私人性质的事物，而是事关国家命运前途的大事情。所以这些地方他们最好的大学都是那些以国家财政为后盾的公立大学，而且往往设在天子脚下，与之相联系。这些国家的大学体制也往往具有一种模式规范化的特点。

所以我们不要忘记了这一点，当这种模式能够在科学理性自由的原则指导下产生出来并获得健康发展的时候，那么它们所带来的大学体制上的先进性、科学上的快速进步，以及文化上的普遍繁荣，是那些在经济上、在政治上都比德意志要先进的国家，在教育上绝要反过头来向德国学习的原因。

当然我们下面就要还要花一点时间来谈一谈这个具体的政策是如何提出来的。

如今的哈勒-维腾贝格大学

1806年拿破仑下令关闭哈勒大学（左），不久一个来自哈勒的大学教师代表团在法学教授施马尔茨（H. Schmals）的率领下，请求威廉三世国王在柏林重建他们的大学，对失去哈勒大学十分痛心的国王欣然同意了他们的要求，1810年柏林大学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创办的。

当时是在拿破仑战争冲击以前，整个德意志的民族的神圣罗马帝国的境内有着61所大学，甚至是欧洲所有国家拥有大学数量最多的，但是由于它的政治上的分裂、内外局势的混乱，所以这些大学在欧洲是非常落后的。狂飙突进运动的著名人物莱辛当时就尖锐地指出过，他说：“德意志的大学只是一些经院哲学式的神学院，他们正在行会精神、任人唯亲、裙带关系普遍的僵化和经院哲学的败落中存亡。”所以，他对当时的德意志的大学是不抱什么希望的。不过这样的说法和具体的事实还是有相矛盾的地方，为什么呢？因为当时德国有两所大学是在欧洲是领先的，这两所应该说是具有某种程度的现代性，不过这两所大学都很有意思，他们都不来源于教会，而是由王国政府出资建立的实验田。一所就是哈勒大学，另外一所就是哥廷根大学

哥廷根大学

不过这两所大学和德意志的所有大学都一样，拿破仑的大军过来了以后，在占领区里面就拆除这个德国的大学。因为拿破仑知道一个道理，彻底征服一个民族最为成功的方式是首先打击他的知识分子。

不过这个应该说所有的学校都被拆了，但是哥廷根的运气比较好。因为哥廷根这个大学能够得以保留，要归功于一位法国的女士叫索菲热尔曼女士。因为她当年在哥廷根大学去女扮男装，跑到哥廷根大学拜这个高斯做她的老师。这个人在数学上有一套，毕业了以后回国了以后还经常和她的老师保持着通信的联系，法国大军打到哥廷根的时候，她非常担心她的老师会被杀害，法国军队会重新犯下当时罗马人杀害大科学家阿基米德的错误。她就嘱咐她的未婚夫，恰好就是拿破仑的副官，就是说一定要保护她老师的安全，同时如果有可能的话要保留这所大学。结果她的这个未婚夫还真的就听了她的话，劝说拿破仑，并且陪着拿破仑去参观了一次哥廷根大学，参观回来以后跟哥廷根大学就得到了保留。所以，哥林根大学恰恰没有被拆，要感谢这位法国女士。

索菲热尔曼女士（1776-1831）

高斯（1777-1855）

不管怎么说吧，法国大革命以及拿破仑战争的冲击，推动了德意志的改革运动。这是因为在拿破仑时代，对于欧洲的所有的民族来说，政治上的生存条件已经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了。因为过去在欧洲的政治舞台上，一个王朝能够得以维持，靠的是封建的传统宗教的法规世袭的继承制和正统主义，而这些东西在拿破仑时代以后就完全失灵了。任何一个民族要想生存下去，只靠保持竞争能力和效率；任何一个民族，你有没有竞争能力、有没有效率，这就是你活不活得下去的关键。

所以这个普鲁士的这个宰相哈登堡还专门写信给国王，这样劝告，他说：“这是一条你不得不去遵循的原则，所有的国家都必须强制性地接受这个时代的新原则，否则就死路一条。”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说服了国王要搞教育，认为德意志民族必须要进行一场民族的自我更新，这个民族的自我更新，就是全面的全民的教育。

所以在1806年德国吃了败仗以后，签订了一个《提尔西特和约》。我们前面也讲到过，还要向拿破仑的占领军缴纳占领费，支付战争赔款。但就在这个时候，普鲁士的国君是一位具有哲学家头脑的威廉三世。当哈勒大学的那些教授逃到了柏林，跪倒在王座面前，哭诉法军拆毁大学的罪行的时候，威廉三世把他们扶起来，说了一句惊天动地的话，他说：“这个国家必须要用它精神上的力量来弥补它物质上的损失。”

1807年的普鲁士（橘色）及其根据《提尔西特和约》失去的领土（其他颜色）

所以在1807年10月，普鲁士进行改革的那个大浪潮当中，国王就召集了一次重要的内阁会议，这次会议就是讨论一个问题，就是经济的困境与办教育的关系。国王明确地表态：“正是由于贫穷，所以我们要办教育，我还从来也没有听说过一个国家是因为办教育办穷了，最后办亡国的。教育，不仅不会使国家贫穷，恰恰相反教育是摆脱贫困的最好手段。”应该说我们看到一个19世纪初年，距今200年以前的一个封建君主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太了不得。

接下来就是要商量一个如何在内政部里面设立教育司的问题，这个教育司也是全人类的第一个教育司。那么列席会议的有一个重要的人物，这个人就是要即将出任首任教育司的司长，威廉·冯·洪堡。这个洪堡是个伟大的教育学家，他也是后来我们所知道他是伟大的教育家和文学家，他是柏林大学的奠基者，被誉为德国教育之父。

洪堡在会上发言讲了这么一句话，他说：“大学是一种最高级的手段，唯有通过它，普鲁士才能够为自己赢得在德意志以及全世界的尊重，从而取得在启蒙和教育上真正的世界领先地位。”我们可以想象德国这个时候处在惨败的过程当中，他们理想当中未来德国是一个在全世界在启蒙和教育上的世界领先地位，所以他们是目光高远的。

柏林大学主楼前的威廉·冯·洪堡雕塑

这个会议开得非常的成功，国王决定建立一所最好的大学，而且命令他的太子搬出太子宫，把整个太子宫让给威廉洪堡来建大学。这个消息就传到宫廷外来了，大哲学家费希特听说普鲁士内阁召开了这样的一次会议，非常的激动，他在柏林市的中心广场上发表了一次慷慨的演说。其中这样讲到，他说：“普鲁士的解放取决于它能否建立起一套适当的教育体制。这套体制在我看来应该是国有化的体制。”还要求国家必须主动地承担起教育民族这个最伟大的任务，并认为这是任何一届普鲁士政府都无法推脱的最为重大的历史责任。所以国王是接受了他的意见的。所以从那个时候到今天，德国都没有一所私立大学，德国的所有的教育机构全部是国立的。

总而言之，普鲁士的大改革运动从一开始就与国兴科教的战略联系在一起了，教育和科学成为了改革派官僚们最响亮的口号。普鲁士决心要废弃旧有的大学，要建立理性的新组织，这就是——现代化的大学。它力图要通过教育的现代化来优化国民的素质，以求获得更高的生产率、更高的纳税能力、更多的理性、更多的忠诚、更少的犯罪、更好的官员，使德意志民族能够早日地摆脱落后挨打的被动局面，并跻身于世界民族之林，这就是普鲁士推行“国兴科教”战略的历史背景。

我们今天的课就讲到这里，下一堂课我们要谈是什么样的具体的教育思想在指导全人类的第一所现代化大学的发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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