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1【白话文】致诸弟：教诸弟修身五箴（中）

　　人生福祸无常，起伏不定，自有天意在。即便是圣人也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去改变。老天爷既然可以让咱们家今天处在丰厚优渥（wò）的境地，以后也可能让咱们家处于宝善、宽五那样的窘迫落败的境地。君子处在顺境的时候，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心存感激，发自内心的觉得老天对自己太宽厚了。因此，我应该把自己多余的东西，给缺乏这些东西的人。君子处于逆境，也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要对自己说，老天并非对我不厚，多去和那些过得更差的人比一比，相比那些人，我过得还算可以了。古人所说的，无论得意、失意，都要多看境遇不如自己的人，这就是这个道理。

　　寄来信中“区区千金”四字，实在不妥。难道你们不觉得老天对我们兄弟已经非常宽厚了吗？哥哥我常常研究《易经》中的道理，观察月亮盈虚，时间流逝的道理，因而明白人不可能没有缺点，太阳当顶了便会西下，月亮圆了便会阴缺，所谓日中则昃（zè）月满则亏，就是这个意思。天有天孤虚的地方，地有地缺口的地方，没有一直圆满而没有遗憾的。《剥》卦与《复》卦相对，也就是说凋落，意味着苏复的开始，君子看到了，会为之欣喜。《姤（gòu）》卦与《夬（guài）》卦相对，也就是说物极必反，走向圆满也意味着衰败的开始，因此君子以为这是危险的征兆。所以说，既然已有吉详之象，由于吝啬于圆满，必然趋向不吉之象。如果凶象已经显露，如果悔过，那么又可化凶为吉，君子一定要懂得悔字中的大道。所谓悔，是一种抱残守缺，不敢贪求圆满的态度。小人就不是这样，小人时刻求全，事事求全。全字做到了，吝啬与凶光也就都跟着到来了。众人的人生都有缺憾，唯独你一个人的人生是圆满的，这肯定是不符合天道的，所谓天道，就是每人都有屈有伸，损有余而补不足，不然怎么做到公平呢？

　　现在我家正逢父母大寿的喜庆之中，兄弟几个没有什么事故，在京城也没有人像咱家这么幸福美满的，可说咱们家是万分完美了，所以哥哥我只去寻找缺陷，把我住的房子的雅名称为“求阙（quē）斋”，不求圆满，但求不圆满的意思。因为在其他事情少有缺陷、不圆满，才能求全于父母健康、家庭圆满，这是我一点小小的私心。家里的旧债不能全部还清，给父母大人置办的衣服也没法太多；弟弟们所需要的东西，也没有能力给你们备齐，在这些方面有缺憾没关系，家庭圆满，一家人健健康康，这才是最重要的。你们的嫂子不明白这个道理，时刻想着要添置衣物，哥哥我也经常教育、开导她。幸好如今没有事事圆满，等到事事圆满的时候，那吝与凶两种不祥之物就会随之而来，这才是最可怕的，弟弟你们夫妇俩在家里吵架，这是缺陷，弟弟应当想办法弥补这个缺陷，但不可以要求一切都很圆满。因为如果事事都求圆满，如果一切要求都满足了，那便走上求全的路上。弟弟聪明过人，将来一定悟出此中道理，一定会肯定我的这番话的。

　　至于家中欠下的帐，哥哥我实在知道的不完全。去年二月十六日，接到父亲正月四日的手谕，里面说：“过年用的钱，完全够用还有剩余，去年借钱的利息，都已经还清了，家里的财务很好，不窘迫。”父亲是这么说的。我不是很了解真正的情况，不知父亲大人说的欠债还完了究竟指的是哪一项？还有哪些款项还没有还清？哥哥我知道的，只借江孝八外祖一百两，朱岚（lán）暄（xuān）五十两罢了，其余如阳本家的帐，由我从京城寄还给他，与家里的欠账不相干，午冬时候借钱添置梓（zǐ）坪的钱共五万，还不知道该如何个还法？准备这次一起请示祖父。此外其它的帐目，哥哥确实不清楚，下次你们来信，请一定要详细开列出一个单子，让我慢慢筹划如何还清欠账。如果真像弟弟们所说的，家里欠债了一千多两银子。如果我早点知道，也绝不会不先还账，而拿四百两银子接济别人。

　　到如今提到接济亲友的那封信你们收到也有三个月了，不知道这些话家乡是不是已经传开了？如果已经传播出去，而实际又没有做到，那祖父便要背吝啬的名声了，即便我再写一封信解释，也难免会有些人说三道四，这是兄长读完弟弟来信后，感到犹豫不决，不知道该如何办的地方。现在特地给父亲大人也写了一封禀告这些事情，这封信依照九弟的意思。信中提到朱啸山，曾（zēng）受恬（tián）两人那里的二百辆银子落空了，不是始料所及的事，他们送赠予的那些东西，听任祖父、叔父裁决定夺吧！或者拿出二百两出来接济亲友，每个人家都减半也可以，如果家里已经十分困难了，不送也可以。亲戚族人来家里，就把我这封信拿给他们看，或许可以不违背“过错要自己主动承担”的道理。弟弟看了，以为我这个办法如何？

　　如果祖父、叔父认为前一封信的方案可行，慷慨的把钱都送给亲友，那这封信就不必寄回给我了，我另外有信寄回去，恐怕堂上还坚持要慷慨的把钱都送出去，反而因为接到了我的这封信而迟疑。但凡仁义的想法产生，一定要一鼓作气，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能做到什么样子，就做到什么样子。因为时间一长，受别的人或事的影响，想法就可能改变，因此可能就产生了疑心、私心。生了疑心，计较的东西就多了，吝啬之心也随之而来。生了私心，对待别的人与事，好、恶的标准就难免会有偏差，轻重的把握也会失衡。假如家里人愿意慷慨的给予亲友帮助，那请千万谨慎，不要因为我的一封信而使父亲大人改变了想法，要让父亲大人不转念，不变初心。那这个举措，由我而发起，由父亲大人完成。先不要想到底是对是错，弟弟们现在可以先不去管它。假设去年我得的是外派云南、贵州、广西等省的苦差，没有一分钱寄回家里，家里也不能责怪我什么！世事难料，人要知足。

　　九弟寄来的信，楷体字写很漂亮，我爱不释手，看了又看，觉得你起笔、收笔都懂得藏锋，没有一笔撒手乱划，正所谓有往都有复。想起曾与陈秀牧一起探究书法中的奥妙的情形，书法啊，各人各有心得，你能有自己的心得，可喜可贺！不过我还有两个地方想要教一教你。一是换笔，古人每笔中间，都有变换，好比绳索，第一股在上，笔锋一转第二股就在上了，再一换第三股在上了，笔尖着落的地方，只有少许，但这少许，我就拿它当做驰骋四方的铁笔去发挥，起处东方在左，西方在右，一换笔，则东方就向右了，笔尖无所谓方向，自己的心中要有方向，一换向东，再换向北，三换向西，这样的话笔尖才四面有锋，不仅仅只朝向一面。二是结字要讲究方法，结字的方法无穷无尽，但根本还是要胸有成竹。

　　六弟的信，文笔苍劲而有力，九弟的文笔婉约而通达，将来在文章上一定都能有所成就。但现在不知道你们都在读什么书？万万不可以只学习考试题目，淹没了自己的性灵与才气。每天练字不一定要很多，写一百字就可以了，背书也不一定多，背十页就可以了，涉猎其他的书也不一定多，只要读十多页就可以了。但是，一部没有读完，不可以换读其他书，这是万万不能改变的道理，做哥哥的在几千里之外能教给你们的，只有这么一句。

　　罗罗山大哥读书往往能通晓大义，令我十分钦佩，可惜不能见面畅谈。

　　我近来读书没有什么收获，应酬频繁，每天时间都不够用，实在是烦恼啊。只有在写古文各体诗上，自我感觉有些进步，将来应当能有些成就，只恨当今世上没有韩愈、王安石这样的人物，让我可以跟他们相互切磋，互相质疑求证。贤弟也应趁现在学习作诗和古文，无论写的对不对，先提笔写出来。现在不动手，将来年纪越大，越怕出丑，就越不敢写了。每月的六节功课，不一定都要用来练习应试的文章。古文、诗赋和四六句的文章，都要经常练习，保持住。百川分流，同归于海，天下大道，殊途同归。懂得一门技艺通，那么百种技艺的道理也都能明白了，如此，就能通晓大道，技艺与大道，本质上是相同的，最初并非是分开的两件事。我的看法虽然并不见得高明，但不能不对你们说，让你们掌握学习的原则，使你们心有确定的方向，不至于摇摆不定。否则，即是正当考试的时候，也全没有得失的见解，心中纷乱无主。所以即在全力准备科举的时候，也不耽误读书悟道。弟弟们可以尝试着静心领略我的话，也可在读书的过程中慢慢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