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盛唐之音：青春不藏锋

在过去的五千年历史当中，盛唐显得极为特殊，是绝对少有的让人挑不出问题的年代。假如咱们把民族的变迁比喻成一个人成长史的话，盛唐就属于人生最美好的那个年纪。

漫漫5000年，匆匆一生。最美好的年华就停留在那儿。没有恐惧，没有拖累，没有那么多的悲怆和教条。只有开放的，青春的，旋转着的人们，欢声笑语，跃马纵横。

这就是盛唐，中华民族的青年时代。

诗歌体的毛病就是太抽象，只有感受没有逻辑，搞得人热血沸腾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热血沸腾，读者必需要大量的脑才能保证收获感，这就跟咱们中国画一样，中国画就是有形象的诗，和西方那种充满内容的古典主义作品比起来，满足感太少。

我得为大家负责，那咱们就聊一聊这股青春气息的具体表现。

这么美好的时代，还没人来得及去争权夺利，知识分子们正努力的感受和思考这个世界，在他们的思考中没有参杂着一丝的自怨自艾，就算从中读出悲怆，也是对于收获的感怀。这点估计大家都有过，当你看到一个太美好的事物，或者感受到一股过于强大的情绪，你会感到悲伤，但那悲伤是幸福的，是丰满的，是让人愿意沉醉的。在盛唐，这种感怀尤其的多，它不像曹操当年悲愤生命无常，也不像苏轼哀叹命运多舛。他仅仅就是收获的悲伤，不信你听：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李白，可以说是那个时代的代表了，他没有做过什么官。但是他可以让国舅给他磨墨，可以让高力士给他脱靴子。作为一个知识分子他收获了足够的尊严和合理的尊重，从没那个时代能比这个时代还宽容，让这个醉鬼浪荡在宫廷之中。整个社会的欣欣向荣包容着他，整个时代的朝气蓬勃映衬着他，在他身上看不到儒家礼教那些牵绊，看到的只是一团充满渴望和热爱生活的青春。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这是何等的潇洒，这又是什么样的美学，中国历史上还有没有这么轻的身子，还有没有这么轻的思想。尤其是往后这1000多年，中国人太累了。拼命地往身上贴标签，立牌坊，越走越沉重，不摔倒才怪呢。

诗歌也是艺术，讲文艺复兴就不能避过彼得拉克和但丁，讲浪漫主义就不能不提到拜伦和雪莱，讲印象派就得说到波德莱尔和马拉美。所以我们刚才说的都不算跑题，聊到盛唐的艺术就必须提到他们。

李白自身就是个卓越的书法家，他的诗最适合用草书来书写，比他稍早的张旭和后来的怀素也都是草书大师。

草书在那个时段极为活跃，很可能是因为澎湃的热情没办法抑制，必须通过迅速的落笔和酣畅的动作才能释放出来。我们看草书也是最享受的，你可以从远处当画去看，也可以从近处随着书法家的动作一笔一笔地连起来，去感受他当时的情绪，看入了迷，没准你都能叫出来。

唐 怀素 《苦筍帖卷》

盛唐还有巨牛无比的行书，颜真卿的《祭侄文稿》，我们可以看到一个不像李白那么自由的文人，是如何克制的抒发自己汹涌的情感。

唐 颜真卿 《祭侄文稿》（局部）

唐代的绘画传承自南北朝，南北朝主要的绘画题材就是宗教画。到了唐代，宗教画迅速瓦解，原来的那些宗教故事现在已经没人看了，太枯燥也太不现实。融合了儒家和道家之后的佛教在盛唐壁画里，表现出了和李白相互辉映的一种姿态。如果你到敦煌去看壁画，怎么去分辨哪些是南北朝时期的，哪些是盛唐的，最简单的几个办法。如果画的还是舍身饲虎这样的故事，那旁边的飞天一定是消瘦干枯的，这画来自南北朝。如果画的是坐佛，没什么故事，旁边萦绕的都是饱满流畅的飞天形象，那是盛唐没错了。在这些画里，你一定可以看到一股豪迈和自由，要说正能量，我们真是很少能够找到比这个时期还要满的时候。

西域式飞天敦煌莫高窟249窟西魏

菩萨 法华经变（局部）敦煌莫高窟217窟 盛唐

飞天 法华经变（局部）敦煌莫高窟217窟 盛唐

这我要引用李泽厚先生的一句话，无所畏惧和无所顾忌的引进和吸取，无所束缚和无所留恋的创造与革新。他用这句话来形容盛唐之音的本质，说的太好了，这种胆识和气魄太难得，所以才造就了不可复制的盛唐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