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集】老子是真实存在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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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是真实存在的吗？

各位听众朋友大家好，从今天开始我会和大家一起分享关于《道德经》的一些知识和研究。

在开始学习《道德经》之前，我们需要先明确一点，那就是《道德经》和我们通常认为的《道德经》的作者老子，是两件事。

今天这一集，我们先来集中聊聊老子这个人。

提起老子，免不了会让人想起关于他的许多传说。比如在道教里，老子被尊奉为法力无边的大神“太上老君”；据说老子的母亲感应大流星而怀孕，怀胎七十二年，生产时她的母亲剖开左腋才生出了他，生下来头发已经花白，所以叫“老子”。

这些传说或出于后世道教徒对老子的神化，或和后世佛教和道教的争斗有关，大多不足为信。虽不足为信，但也有研究的价值，我在之后说到老子与道教的关系中会详细来展开。但之所有这么多传说，主要还是因为关于老子的记载实在是模糊不清，不很确切。要了解真正的老子，最可靠的材料还是司马迁《史记》中的《老子列传》。

当年，傅伟勲教授邀我为《世界哲学家丛书》写一本《老子》，丛书要求每本书后面要附一个思想家的传记，我说资料太少，无法为老子写传记，就以司马迁的老子列传来代替吧。他欣然同意。直到今天，司马迁的老子列传仍然是唯一比较详细、比较可靠的文献。我们只能依靠司马迁留下的传记来辨别老子的真实面目。有趣的是，司马迁在留下对老子的记录的同时，也留下了许多关于老子身世的问题。

司马迁的《老子列传》仅有四百多个字。他是如何描述老子的呢？在第一部分，也是最主要的部分，司马迁明确说“老子者，楚苦县厉乡曲仁里人也，姓李氏，名耳，字聃，周守藏室之史也。”就是说老子是楚国苦县人，大约在今天河南鹿邑县，他姓李，名耳，字聃，是周朝图书馆或档案馆的馆长。你看，在司马迁的记录里，老子的姓、名、字、职务、地点都一清二楚。

列传的主体讲了一个故事，孔子请教老子礼是怎么一回事。老子回答说：你所说的事情，连人带骨都已经腐朽了，只剩下空话。好的商人即“良贾”会“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你应该去掉虚骄之气和过多欲望，等等。事后，孔子对弟子说：“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

列传还说老子“修道德，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他看到周朝衰败，就不辞而别。向西出关时被关令尹喜拦住，让他写本书，于是老子“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莫知其所终。”

在列传的最后，司马迁又记载了他听说的两个关于老子身份的说法，一个说老子其实是老莱子，这个老莱子也是楚国人，“著书十五篇，言道家之用，与孔子同时云。”另一个说孔子死后百二十九年，也就是大约在战国时期，周朝有一个史官叫太史儋，他向秦献公预言了秦国和周的关系。司马迁说，有人说这个太史儋就是老子，但也有人说不是。没有人知道是不是。

在介绍了他听到的这两个说法之后，司马迁又说，“老子，隐君子也。”最后总结说“李耳无为自化，清净自正。”再次肯定了老子就是李耳，毫无犹豫不定之意。

司马迁的《老子列传》为我们留下了两个问题，首先老子到底是李耳，老莱子还是太史儋呢？第二个问题是，孔子向老子问礼这件事，究竟是不是真的？对这两个问题的回答涉及了我们如何阅读古籍、如何分析、运用历史文献的方法问题。

我们先来看第一个问题，老子和老莱子或太史儋是同一个人吗？除了《史记》之外，我们很难找到可靠的材料来回答这个问题。但是我们根据《史记》的记载，我们可以看出，司马迁绝对没有接受这两种说法。

为什么这么说呢？

首先，司马迁在《老子列传》里说，老莱子“著书十五篇”，而老子“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言”，十五篇和上下篇两篇的区别是不容混同的。另外，司马迁提到太史儋是孔子死后百年的人物，他的言论是关于秦与周的关系的，与《道德经》内容毫无关系，显然也不会与孔子所见过的老子相混同。

除了《老子列传》，司马迁在孔子的传记中也提到了老子，他说孔子在各地请教过很多人， 在周请教过老子，在楚请教过老莱子，可见，司马迁明确知道周朝的老子不是楚地的老莱子。

还有，司马迁在排列各个列传的顺序时，总是以列传第一传主年代为标准，司马迁把老子的列传排在第三，在管子之后，司马穰苴之前，而司马穰苴是春秋末年人，可见司马迁是很明确地认定老子是春秋末年的人，不可能是战国时期的太史儋。

总之，根据司马迁在各篇《世家》和《列传》中的记载及排序，我们可以看到，关于老子的身份问题，司马迁虽然介绍了别人的不同看法，但不等于他没有自己的看法。司马迁相信老子就是春秋末年的李耳，写过道德之意五千言，应该就是《老子》的作者。

然而，司马迁的立场可靠吗？可信吗？这是我们要讨论的第二个问题。关键点在于孔子是否见过老子，是否向老子问过关于礼仪方面的问题。如果孔子向老子问礼的事不可靠，我们就不能确定老子是和孔子同时代的人，因而不能接受司马迁的立场。这就要以《史记》和《史记》以外的典籍为参照了。

除了《史记》里的记载，《吕氏春秋》、《礼记》、《韩诗外传》、《孔子家语》等诸多典籍都有关于孔子问礼于老子的记载，而且不少记载都早于司马迁之《史记》的。比如在儒家的重要典籍《礼记》中，有一篇是《曾子问》，记录了孔子的学生曾子和孔子的对话。在孔子的回答中有四段都多次提到“吾闻诸老聃曰”，或“吾闻诸老聃云”，或“老聃曰”。

司马迁以一人之力完成史记，有不够准确或有明显缺陷都是可以理解的，比如老子家族的世系、老子活了一百多岁等记述未必可靠。但是结合《史记》外的材料，我们可以确定老子是见过孔子的，由此可以证明老子确实是和孔子同时代的人。

但是，很多人看不到司马迁的明确立场，却千方百计对司马迁曾提到、但是并没有采纳的其他说法情有独钟，这似乎是很奇怪的。

不少著名学者，比如英国的汉学家A.C. Graham (葛瑞翰) 和D.C. Lau (刘殿爵)，都认为司马迁的列传说明他对老子是什么人完全没有定见。他们两个都认为司马迁对老子这个人的年代身份不清楚，不相信老子与孔子是同时代的人，他们都不相信司马迁和众多典籍所记载的孔子曾向老子问礼的历史，他们就要将这种历史记载“解释掉”，解释成后人编造的故事。

可是，后人为什么会编造这样的故事呢？

刘殿爵的解释比较简单，说孔子向老子问礼的故事是道家编造的，用来提高老子的地位，这是在儒道对立斗争的背景下最容易想到的说法。但是葛瑞翰就更高明一些，因为他发现儒家经典也有这方面的记载。他说，如果孔老相见的故事是道家编出来的，那么儒家典籍就不会接受，不会将道家所编的抬高老子的故事收入儒家典籍。所以他说，孔子向老子问礼的故事一定是儒家学者编出来的，借以表彰孔子虚心好学，从而抬高孔子。

两个人的解释不同，但立足点一样，就是儒家和道家之间的对立和斗争。但这个立足点是假的，是不存在的。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在春秋战国及汉初并没有所谓的儒道对立和儒道斗争。道家这个说法最早见于司马迁的史记，是司马迁的父亲首先提出的。这就是说，先秦根本没有所谓道家的派别或组织，老子、庄子也没有自称过道家，也没有自己的班底，哪里有道家与儒家两个群体的对立斗争呢？

你也许会说传统的《老子》中有“绝圣弃智”“绝仁弃义”的说法，这难道不是对儒家的直接的激烈的否定，但是新出土的郭店竹简本证明战国中后期的《老子》并没有这样的说法，古本《老子》原文是“绝智弃辩”“绝伪弃虑”，并没有针对儒家主要概念“仁”和“义”的直接否定和尖锐批评。

更值得注意的是《礼记》一书。前面说到，孔子曾多次引用老子的话，而所说的内容都是相当机械枯燥的关于丧礼的一些技术性细节，比如说幼年的孩子死了是否可以葬于宫中，出殡时遇上日食是是否必须停在路边等等，这些都是平直的言论记录，没有任何对老子或孔子的颂扬或批评。

因此，可以说，葛瑞翰和刘殿爵认为孔老相遇的故事是儒道斗争的产物，这是没有任何历史根据的。

好，在课程的最后，我想为大家留一个思考题：既然司马迁相信李耳就是老子，他为什么还要记录关于老子就是老莱子和太史儋的说法呢？我们应该如何理解和评价司马迁的立场呢？欢迎大家在课程下方的讨论区留下你的思考，也欢迎大家分享学习的困惑和问题，我将在本周的答疑课上为大家解答。也欢迎大家把今天的知识卡片分享给身边喜欢道德经的朋友。

在了解了老子这个人之后，我们需要讨论的下一个问题就是究竟谁是《道德经》的作者呢？是老子本人，还是老子的弟子呢？我们将在下一节课和大家聊聊这个话题，好，谢谢大家，我们下节课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