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清康熙 紫檀三弯腿画桌：这张桌子凭什么“天下第一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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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紫檀三弯腿画桌

开篇

今天说一件国宝级家具。这件家具呢，现藏观复博物馆，是一个紫檀雕螭龙纹的大画桌。这大画桌有一特点，就是宽，天下第一宽！它制作于300年前，大约是清朝康熙年间，这么宽的桌子，故宫也没有，其它博物馆也没有，私人收藏也没有发现。

天下第一宽

你说：“宽有什么大不了的呀？我们家桌子就比你这个宽”，但我告诉你，你们家那桌子是新做的，新做的家具都没什么规制，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什么叫规制啊？就是规定的制法。以前中国的桌子有三个简单的区分：尺半以下的叫条桌，一尺半以上到两尺的都为书桌，超过两尺的就是画桌了。古人的尺是小尺，汉唐宋元明清略有不同。换算成今天的尺寸，一尺为30公分。

过去民国时期，古董行特别地讲究，这条桌因为是陈设用的，平时靠边站，就得便宜；书桌有使用功能，读书、写字，所以它的价格就会高一点；那么画桌呢？画桌就算奢侈品，奢侈品就理应贵。那它的界限在哪呢？在两尺。过去买家具，上去就量宽度，不量长度，不够两尺，价格就上不去。你说我这桌也差不了多少，不就差一寸吗？我告诉你，差半寸也上不去，这就叫规制。

有人会说你这桌子没什么了不起，浙江省博物馆那张紫檀四面平螭纹画桌也宽。我告诉你，那张比我们这张窄10公分。所以这张画桌以宽而论，叫“天下第一桌”。

（浙江省博物馆藏明紫檀螭纹画桌）

为什么我们这件画桌非常重要？是因为它用紫檀做的。紫檀啊，有一句行话叫 “十檀九空”，这木头它长得慢，长到一定年间它里头就空了，这中间一空，它就不出材，它就珍贵，所以紫檀到今天还是论斤买卖。我们过去见到紫檀的料，最粗的也就二十公分左右，但这件桌子上面的拼版，每块取料都在30公分，由此可见当年这材料的珍贵程度。

紫檀大料难得，行内已是共识，所有的各种硬木中，紫檀质地最为致密，变形小，非常难得。那为什么它叫紫檀呢？你有时候看这家具它黑了吧唧的，为什么叫紫檀呢？是因为这种木料最开始剖开的时候它呈紫红色，时间久了逐渐加深，色深如漆，非常沉静讨喜。我们这张画桌叫牛血紫檀，过去紫檀也分很多种，比如说，金星紫檀、牛毛紫檀、鸡血紫檀，但我们这是牛血紫檀。牛血紫檀是紫檀中非常少见的品种，比金星紫檀还少见，我们今天弄个金星紫檀的手串都爱不释手，何况这么大一张桌子呢。

紫檀画桌的今生缘

我们什么事都想知道个前世今生。但这紫檀画桌的前世，我是实在不知道，只知道它的今生。

我第一次见这桌子是三十多年前。香港有个著名导演叫李翰祥。现在这一代人可能很不熟悉他了，他去世多年了，但说他是梁家辉的伯乐，大家估计还有点感觉。他拍过《梁山伯与祝英台》、拍过《火烧圆明园》、《垂帘听政》等等电影，在上世纪1982至1983年期间，他跑到北京拍摄《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拍电影少不了找些老家具做道具，就经别人介绍找到了我，当时我年轻，腿儿勤，哪儿都愿意跑，所以我就带着李翰祥导演到处乱窜。

（李翰祥导演）

信托商店的家具时多时少，饥一顿饱一顿的，满足不了李导的要求，我就带着他又去了北京硬木家具厂，那里存了很多硬木家具。硬木家具厂是卖老家具的啊，红木家具可以卖，黄花梨、紫檀家具不能卖，也没人买，又不让出口。所以他们有一个巨大的库房。

但那时这个硬木家具厂非常不景气，它主要的功能是拿老家具改新活，什么叫改活呢？它找来那大方桌，把那腿改成胡琴杆，做乐器用，小料都改成做算盘珠子。所以当时的家具凡是素的全被改装了，这件大画桌牙板满雕龙。腿是三弯腿，不出料，所以就保全了性命，我指着这大画桌给李翰祥导演一说，他立刻就喜欢上了。这画桌牙板曲线极为漂亮、绦环板特大，满雕螭龙，这腿是三弯腿，你知道这三弯腿是受西洋影响的，中国早年并不看好这三弯腿，所以不流行，比如我们说这孩子站没站相，一站三道弯，有点像我们说“前挺后撅”，现在叫什么来着？现在叫“前凸后翘”。但外国人说好啊，外国人喜欢。这种曲线的表达，是康熙时期接受外来文化的一个标志，所以这件桌子就显得尤为重要。

李翰祥导演想买这桌子，硬木家具厂就说这东西你能买，但不能出口啊。剩下的事就是价格了。当年硬木家具厂是看上李翰祥导演有钱，所以开价极高，这张桌子开价是4000块钱。4000块钱，你们今天一听就是吃顿饭钱，买瓶好酒的钱吧？可当年是不得了的钱。当年正好是改革开放初期，人人还争当万元户呢，这4000块钱在北京能买套房子，现在能在北京买什么咱就别说了。

这事儿一下子就过去十多年。到了1995年，嘉德公司拍卖，给他弄了一专场，叫“清水山房”。“清水山房”的拍卖是把他多年筹集的家具全都拿出来卖了，卖完了他就告老还乡了。可这场拍卖十分不理想，便宜的都卖了，稍微贵一点的都没卖掉。

（“清水山房藏明清家具”专场拍品）

第二年冬天，我记得很清楚，他来找我，他给我打一电话，说马先生，好久没见了，咱能不能见一面？那时观复博物馆刚刚成立，我就跟他说，我今儿跟人约了点事，你要来呢，要么十二点以前，要么下午四点以后。他说那好，四点以后我去找你，好好聊聊。结果我在吃午饭的时候，李导来一电话说，我已经在路上了，你等我会儿。我吃午饭的时候，12点一刻，他匆匆忙忙赶来了，简单地和我寒暄了几句，就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给我，上面就是拍卖会上流标的东西，标着价钱，那价钱就是拍卖的底价。我一看他这价钱就是给了我留一口还价的机会，所以我就说，行，咱俩有机会再细谈。这张桌子当时标价60万，除此之外还有其它一大批家具。李翰祥导演匆匆忙忙告辞就走了。第二天，我在《北京晚报》上看到一则消息：李翰祥导演猝死拍摄场地！我当时还愣了一下，还想是不是还有一个叫李翰祥的导演，我觉得这事儿太不可思议了！结果打电话去询问，的确是他。人生叵测啊！所以每个人都要珍惜时光。

李翰祥导演的追悼会特别隆重，他的夫人和儿女从世界各地赶来奔丧，等丧事处理的都差不多了，他的家人就把我叫了去。挺隆重悲伤的场面，他夫人对我说，既然李先生生前把这批家具都托付给你了，你就照单全收吧。他儿子说我们谁都不懂这家具。我当时看着他们凝重的表情，这胳膊上还戴着黑纱，我心里有句话实在说不出口啊，我心里说“我这儿还没有还价呢。”李导按规矩给我留了一口，过去古董买卖讲究留有还价余地，为的是让买家高兴。我只好说，这么多钱我实在拿不出来，能不能分期付款？他们家里的人立刻爽快地就同意了。

那么这件紫檀雕螭龙大画桌就这样到了我的手里，你们想想，这张桌子从我带着他买，到他卖给我，涨价了150倍。但我还是非常地感谢他，在他买的那年月，即便是4000块钱我都付不起，没想到十几年后，60万我都买得起了。我原来老有这样一句话，你买不起就是贵，你买得起就不算贵。价高价低是行情，卖出买进是缘分。

马爷说

紫檀大画桌来到观复博物馆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来一直在博物馆里展出，它几乎与博物馆一同成长。这期间至少有几百万人从它跟前匆匆走过，有人会驻足观望，但多数人是不知这段人与物的姻缘，不知这样一件曾经高贵有着辉煌历史的大画桌伺候过皇上，还伺候过王公贵族或者富商贵胄，也不知道它曾经还落魄过，在昏暗、满是尘土的仓库中委屈得无人相识，甚至可能被肢解；但一切都是偶然，它居然又遇见李翰祥导演与我，让它涅槃重生，进了博物馆，一展芳容。

物是人非，历史常在。我有时候在展厅里看见这个大画桌的时候，会突然想起我和李翰祥导演的这段缘分。

这个故事，你们可能听着还不过瘾，因为只知今生还不知道它的前世。但是我们今天讲的这个今生，300年后，就是它的前世。

国宝情未了，下集听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