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王安石一生的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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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也是唐宋八大家之一，他是江西临川人，临川在宋代贡献了大文豪王安石。在明代贡献了写牡丹亭的大戏剧家汤显祖。不过王安石还不止是一个大文豪，他还是一个大政治家，一个对历史进程产生了重要影响的政治改革家。由于他的改革措施力度很大，在当时就引发了很多的争议，受到了很多的反对。在后代的评价也非常的不一致。但无论是作为政治人物，还是作为一个文人学者，他都是中国历史上光芒四射的伟人，这应该是没有争议的。

王安石从小热爱读书，聪明过人，所以他的自视很高，以为博取功名不是什么难事，重要的是要匡时济世，为改变这个社会，改变这个世界做出努力。20出头，他就考中了进士，进入了仕途，一直做到宰相，经历了很多的人生历练和政治风浪。因为改革很不容易，他曾被罢免了宰相的职位，后来又恢复了相位，后来又被迫退出政治舞台。他的一生几乎没有消停过，而他一生中又以自己的博学高才，写了大量学术专着于诗歌散文。

前两年，我们复旦大学中文系的元老王水照教授，他今年83岁了，是中国最好的宋代文学研究专家，中国宋代文学学会的前任会长，他主编了一套十本的王安石全集，在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是现在最完备的王安石著作集。王安石学问渊博，除了儒家经典，其他诸子百家的书都研究，并且强调只读一部经典，你对那部经典也是不可能透彻了解的。

因为每部经典总会涉及到方方面面的知识，比如诗经里有历史知识，有礼仪知识，有很多的鸟兽花草，也需要一定的动物学植物学知识。所以他自己说儒家之外，他对包括老庄法家佛道一书乃至小说等等，无所不读，而且他真正实践了，不耻下问。对农夫女工无所不读，无所不问，扩展了他的眼界，让他既增长了学问，也更了解民情。

当然他的思想底色还是儒家的。他对论语孟子都做过注解，可惜都没有流传下来。但他一生在官场上浮浮沉沉，在政坛上起起伏伏的时候，孔子和孟子都给了他人生的资助和精神的力量。孔子是王安石的绝对偶像，是圣人的标准。他写过一篇文章《三圣人》。所谓三圣人是孟子提出来的，一个是伯夷，我们都知道，一个是伊尹，是商代的。辅佐商朝灭夏，他起了关键的作用。还有一个是柳下惠，是春秋时候的鲁国大夫，为官任劳任怨，以贤能而着称。

孟子表彰这三位是圣人。王安石引了孟子的观点，却申论说，这三个人因时之偏而就之，都是在历史上的非常时期来纠正偏差的人物。到孔子的时候，他们所面对的种种偏差依然存在。孔子都面对了，却能集他们的优点，提出改造的主张，融会他们的优点，改进他们的缺陷。然后圣人之道大聚，而后才算得上有了完备的圣人之道。

这个赞颂我们认不认同是一回事。但由此我们可以看到王安石对孔子的崇敬，这个还不算。他还另外有一篇文章，标题叫《夫子贤于尧舜》。孔子的学生宰我就认为孔子比尧舜更贤明。孟子也说过，生民以来，未有如夫子。这意思是有了人类以后，没有人比孔子更伟大。

王安石肯定说，这不是学生和追随者的私盐，而是天下之公论。尧舜都是孔子崇拜的人，孔子怎么能比他们更强？因为孔子的思想主张是有系统的，是集大成的，事后是可以遵循的，而这在尧舜那里还是看不到的。当然王安石的脑子还是清楚的，他说孔子之所以能及大臣，就是因为有了前代尧舜那样的政治家的积累，故其所以能备，则岂特孔子一人之力哉！不是孔子一个人的力量，所以他在一首题为《读墨》的诗里有两句话，谁为尧舜图？孔子而已。孔子正是汲取了尧舜等前代政治家的养料，而成为集大成的圣人的。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专门写过一首题为孔子的诗：

圣人道大能亦博，学者所得皆秋毫。虽传古未有孔子，蠛蠓何足知天高。 桓魋武叔不量力，欲挠一草摇蟠桃。 颜回已自不可测，至死钻仰忘身劳。

这是歌颂孔子的道德学问，博大精深，后人所得只是一鳞一爪，迫害孔子的桓魋，诋毁孔子的武叔，都是不自量力。还颓势，春秋时宋国主管军政行政史，桓魋是春秋时宋国主管军事行政的司马桓魋，因为他是宋桓公的后代，被称为桓魋。

他不喜欢孔子。孔子一次在一棵大树下讲课，他派人来捣乱，让人把树拉倒，以示威胁。当时的场景非常的吓人，但孔子说，天生德予，桓魋其如于何。意思是上天赋予了我美德，我是有天命在身的人，一个桓魋，他能拿我怎么样呢？

这句话成了孔子的名言，记载在论语的述而篇里，后人常常模仿，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就说某某其如予何，这也是孔子表示自信的常用句式。论语子罕篇里记载，孔子带学生周游列国的时候，被一个叫匡的地方的人包围了，也对孔子的生命造成了威胁。孔子依然说，周文王死了之后，传续文化的责任就落在了他自己身上。老天爷要想灭了这文化，那谁也没办法。老天爷要是还想让这文化延续下去，传承下去，匡人其如予何，匡人其如予何，这些匡人能拿我怎么样呢？

至于王安石诗里和桓魋放在一起说的武叔，是我们以前在课里提到过的人物，不知大家是不是还记得叔孙武叔是鲁国大夫，是诋毁孔子最起劲的人。他先是说子贡比孔子强，子贡听说后说，就像房屋的院墙，我的才齐肩高，他一伸头就看见了里头的好房子。我老师的院墙高，他根本不够那个程度，根本看不见里头有多美多好，他都没资格入我老师的门，所以才会说这样的糊涂话。叔孙武叔拍子贡的马屁，却被子贡骂为蠢货，他却还是不停的诋毁孔子。

子贡说，老师是诋毁不了的。其他人的高度好比丘陵还能翻越。我老师的高度，那是日月，那是太阳月亮，你还能翻越吗？你要自绝于太阳月亮，不让他们的光芒照耀着你，不让它们照耀这里，对太阳月亮又有什么损害呢？最后子贡总结说，多见其不知量也，只显示了自己的不自量力。听节目的朋友可能我要解释一下，子贡说的不知量，用的是知道的知，所以我读的是卷舌音。这个意思就是不自量力的意思。这两段话都记载在论语的子张篇里。诗的最后两句，颜回已自不可测，至死钻仰忘身劳。则出自颜回对老师的赞颂。这个也是我们在讲颜回的时候已经提到过的。

颜回说。孔子的学说让他仰之弥高，专之弥坚，能诱使他不停地刻苦钻研，而完全忘记了身心的疲劳。除了这首孔子，王安石还写过一首题为《惜日》的诗，惜是珍惜的惜。日是日子的日，描写孔子每天忙碌，经年不惜，或周游列国来推行政治主张，或有教无类来传道授业。诗里说，

爱欲传万物，势难停一州。栖栖孔子者，惜日此之由。 不能使此邦，利泽施诸侯。 岂若驾以行，使我遇者稠。 当时三千人，齐宋楚陈周。 小者传吾粗，大能传奥幽。 道散学以圣，众源乃常流。

孔子由于有伟大的精神动力，年纪那么大了，也还终日不停地奔走劳碌，希望影响更大，世界更好。 他走了那么多地方，培养了那么多学人，培养了那么多学生，终于获得了期望的效果。

王安石的诗即使对孔子的赞颂，也是对自己的勉励。在遭受误解和反对的时候，他甚至把论语里孔子去见南子子路都不理解的故事，写进诗里，来安慰自己说，

孔子见南子，子路为不怡。弟子尚不信，况余乏才资。

说以孔子这样的圣人去见南子，子路都不能理解，我这样资质的人，遇到误解反对，不就成了再正常不过的事吗？在不被人理解的时候，在反对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的时候，在政治上遭受到打击的时候，他也会从庄子这样的书里寻求慰藉，但他始终不变的精神支撑，则还是来自于孔子、孟子。

孟子跟孔子一样，也是王安石的人生偶像。孟子一生在政治上并不得志，但他却以他的浩然之气始终保持着昂扬的精神，以舍我其谁的自信，坚持着自己的主张，终于成为孔子学说最伟大的继承人。王安石在一首诗里写道，

孔孟如日月，委蛇在苍旻。光明所照耀，万物成冬春。

孔子孟子都是照耀万物成长的日月。而他还有一首就题为孟子的诗，更是让人回味无穷。这首诗只有四句。

沉魄浮魂不可招，遗编一读想风标。何妨举世嫌迂阔，故有斯人慰寂寥。

这意思是说孟子死了多年，魂魄早已不可招。但从孟子这本书里，还可以领略到它的风采，他的精神，哪怕这世上的所有的人都嫌我迂腐，都嫌我不明事理，都对我抱有误解，甚至抱有敌意。有了这本书的陪伴，也足以给寂寞孤独中的我以安慰了。如果我们读论语，读孟子，都能读出这样的味道。读到这样的境界，就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