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 |《过于喧嚣的孤独（上）》：当代捷克最受欢迎的作家赫拉巴尔

当代捷克最受欢迎的作家赫拉巴尔：我活着，就是为了写这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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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书笔记 

《过于喧嚣的孤独》是一部长篇小说，作者是著名的捷克小说家博胡米尔·赫拉巴尔，生于1914年，83岁去世，度过了一个比较完整的20世纪。赫拉巴尔曾说过一句话：我活着，就是为了写这本书。在小说中，赫拉巴尔塑造了碎纸工汉塔，用独白的方式，把自己人生中一些最刻骨铭心的记忆，一些最深沉的感悟，写入这本书中。《过于喧嚣的孤独》出版后，被公认为赫拉巴尔的精品之作，是他一生中的“拳头产品”。

一、汉塔处于怎样一个喧嚣的环境？

这个喧嚣并不是车水马龙的闹市街头，而是主要来自一台巨大的机器。这是一台压力机，它的任务是粉碎所有的废纸。而汉塔，就是这台机器的操作员，每天要反复按两个按钮，一个红的，一个绿的。

在他的工作间里，每天有源源不断的废纸从上面倾倒下来，你能想象到的各种类型的纸，这里都有，比如花店的包装纸、废了的节目单、车票、包冰棍的纸、照相馆切割下来的照相纸尖角、办公室字纸篓里的废纸、打字机色带、生日卡片、报纸、葬礼上的纸花，还有屠宰场里血淋淋的包肉纸。那个时候好像很多商品都是用纸包装的，你要是曾生活在七八十年代的北方城市，大概会记得当时的生活垃圾不是用塑料袋装的，而是用纸袋装的。

可是，在这成吨成吨的废纸里，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是书籍。面对这些人类最宝贵的思想财富，汉塔的心里升起了一个愿望，那就是利用职务之便，多读一些书。他说：“我有幸孤身独处，虽然我从来并不孤独，我只是独身一人而已，独自生活在稠密的思想之中。”

二、汉塔又处于怎样的孤独中？

机器轰隆隆开动，而汉塔永远是一个人：一个人工作，一个人读书，一个人想心事；他没有妻子儿女，回到家也是一个人睡觉，总在半夜担心他带回家的书会呼啦啦掉下来，把他砸死。汉塔处在一个与世隔绝的环境里，他的身边，纸张堆积如山。而领导会从天花板上扒开一个窗口看一看他是否在干活，吆喝两句，然后转身就走。

他已经不习惯安静的、有新鲜空气的环境了，他只能适应废纸的味道，他只喜欢在地下室里呆着，不想跑到外边的阳光下面。所以这本书中，多次写到老鼠。老鼠窜来窜去，到处啃，还互相打架。汉塔说，他听不到老鼠的声音会觉得寂寞，就像失去了最好的朋友一样。当他走在布拉格的街道里，却尤其喜欢注意那些楼房的阴影。他明明身在地面，两眼看到的却始终是地下的人和动物的一举一动，耳朵里听见的是地下管道里的水流奔腾，是抽水马桶、洗脸盆、洗衣盆的水冲进下水道时的声音。

三、小说为什么要塑造汉塔这个孤独的人物？

赫拉巴尔以个人的真实经历来塑造汉塔这个人物。赫拉巴尔40岁之后曾经干过五年的废纸处理工作。他的身体被繁重的工作给摧垮了，每天给废纸打包，切割，压紧，化浆，皮肤也被化学品损害了，最后他是靠了作家圈的朋友的关系，才离开了那里，改当一名职业小说家。他亲眼见过书和画册堆积如山的场景，他觉得这是一场很大的悲剧；无论在什么时候，书被当作废纸，都是令人痛心的。

捷克人往往有黑色幽默感，有一种黑色的乐观精神。在赫拉巴尔身上，有一个哲学家对他影响尤其大，这就是中国的老子。他反复读过老子的《道德经》，在《道德经》里有一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刍狗是一种稻草人，是古代人扎起来用于祭祀天地用的。古人认为刍狗有灵魂，但是呢，在祭祀大典过后，就把这些稻草偶人给烧掉或者丢掉了。

赫拉巴尔的理解是，老天不会对待任何人更好一点或者更坏一点。对待一个人，老天有时候特别看重他，给他各种荣耀，各种春风得意，但早晚又会遗弃他，让他受辱。赫拉巴尔就是一个平凡的人，他在平凡的生活里领悟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句话真是太有道理了，不管你天分如何，不管你有多么勤奋，早晚都要遇到一些狗血的时刻，让你体会到生活的荒诞。

老子说， “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内心知晓什么是荣耀，却安于卑微的地位，可见有胸怀。汉塔因为读书太多，眼前经常出现幻觉。有一次，耶稣跟老子同时出现在他面前，耶稣是一个年轻人，在不停地登山，想要改变世界；而老子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高高地站在山顶，与世无争，永远在安静地沉思着无法解决的道德矛盾。汉塔说，老子用他难以捉摸的才智制作了一张网，这张网罩住了我的地下室。

四、汉塔的结局怎样？

汉塔决心做一个一无所求的人。三十五年来，他每天上班干活、稍有空闲就读书，并且做好了终老于此的准备。可惜，就连与世无争，最终也成了一种奢望。汉塔在工作了三十五年之后，他的铁饭碗捧不住了，因为出现了一种新的碎纸粉碎技术，效率更高，功能更强。他突然明白了：时代变了，新一代人以另外一种方式，以一种更追求效率和利润的方式在工作，任何人都不需要把情怀带到工作中。高潮还没有结束。就在汉塔考察新技术的时候，一群学生到这家废纸处理厂来上社会实践课，他们在那些工人的指导下，学习怎样快速撕掉一本书的封皮。

在小说接近尾声的时候，我们看到，汉塔被废纸处理厂开除了。他连最后的梦想都没能实现。社会不需要他了，社会本来就不需要一个工人有多大的学问。更何况，他也老了，即使他希望像年轻人一样心无旁骛地工作，也达不到那样的效率了。让我们体会一下他的心境，他的寂寞，他的苍凉。他的最后一个动作，是自己钻进了压力机的机槽里，然后面带幸福的微笑，按下了绿色按钮。汉塔和他心爱的书和机器同归于尽。

在《过于喧嚣的孤独》里，喧嚣起初来自机器，来自满地乱窜的老鼠，来自嗡嗡乱飞的绿头苍蝇，来自地下管道里奔腾的流水，但后来，喧嚣就来自更完善的工业流水线，来自新一代工人的青春狂欢。阅读赫拉巴尔的文字，往往能感觉到他的一种略带嘲讽的微笑表情。但是，你读着读着，就会被一种悲凉所笼罩。很多人有过这样的痛苦体验：在某一件事上投入了全部青春，最后却发现，时代不需要他们，把他们淘汰了。在《过于喧嚣的孤独》里，不仅汉塔自己成了时代的牺牲品，他从生命中拼命抢救出来的那份热爱，那种对书籍的感情，也都成了陪葬。

解读 | 云也退，专栏作家，记者，译者。著有《自由与爱之地》，译有托尼·朱特《责任的重负》、E.萨义德《开端》以及《忧思中国》等。

播音 | 张仲阳

策划编辑 | 周向荣

音频编辑 | 秦亚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