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塞内加《论生命之短暂》上

塞内加《论生命之短暂》上 | 人生苦短夫复何求？

一、    引子：

我们经常说一句话，人生如白驹过隙。这是《庄子》里的一句话。也就是说，人的生活好像一批白色的马，从一条很小的缝隙前穿过一样。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也是在感叹时间的流逝，想河流中的水一样，不会因为人而减缓和停留。

我几乎每次听到这些句话，都是听到老年人讲的。他们似乎在感叹人生留下是时间不多了，而年轻人很少有这样的感叹。好像人生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挥霍。

我不知道你现在几岁。但你是否想过类似的问题呢？你有没有感叹过时间流逝？青春易逝。似乎有一种盲目乐观，向未来看，似乎有花不完的时间；但是如果回头看看自己的过去，一切似乎都过得飞快。现代人尤其如此。

如何面对短暂的生命，尤其是如何面对死亡？今天我就要来谈谈这个稍显沉重的话题。而我们今天要阅读的内容，是罗马哲学家塞内加的《论生命之短暂》。

今天的课程有以下几个部分：

首先，我们来介绍一下塞内加和罗马皇帝尼禄的关系。然后，我们来着重说说塞内加之死。随后，我们来介绍一下《论生命之短暂》这本书。最后，我们来看看塞内加在这本书里任何谈论生命和死亡。

二、    尼禄与塞内加

公元65年4月的一天，一个罗马军队的百人队长，带着皇帝尼禄的命令，来到了在罗马郊外的一所别墅。几小时前，皇帝尼禄向他颁布了旨意，要求塞内加立即自杀。塞内加就是我们今天所要介绍的哲学家。

关于他这个人，我们今天先不做详细介绍。下一次课程我们会回来再讲讲这个人。

皇帝尼禄为什么要塞内加自杀呢？我们先来说说这两个人的关系。尼禄是谁呢？大家可能知道，他是罗马历史上臭名昭著的暴君。在历史上，尼禄有好多恶名，其中两项最为出名：一项是公元64年的罗马大火；第二项则是阴谋害死自己的母亲。

公元64年7月17日，一个炎热的夏日，罗马城突然爆发了一场巨大的火灾。大火从大竞技场开始，接着风势，顺着民房街道烧到了罗马城的大半。

这场大火持续了六天七夜之久，罗马城一片焦土，四处哀嚎。有种说法认为，大火是因为有人纵火，而幕后元凶就是皇帝尼禄。因为他想在大火之后的空地上新建自己的宫殿。

在他自己的宫殿落成之后，据说尼禄说过一句话：“从现在起，终于有人能住的地方了”。他的幸灾乐祸让很多人不满。

虽然这一说法并没有充分的证据，但可见罗马民众并不喜欢尼禄。更加可怕的，是大火之后发生的事情。

尼禄感觉到民意对他极为不利，所以要找人背锅。当时他就把大火怪罪到基督徒身上，指责是他们纵火。于是罗马开始搜捕基督徒，并把他们钉上十字架。有些基督徒被投入斗兽场，被野兽咬死。非常惨烈。

第二项恶名，就是尼禄阴谋杀死了自己的母亲。

尼禄之所以能够登上皇位，应该主要感谢他的母亲阿格里庇娜。阿格里庇娜出生在著名的屋大维家族。她生下尼禄后不久，尼禄的父亲就死了，她改嫁当时的皇帝克劳狄。于是，尼禄就成为了克劳狄家族的成员。

为了培养自己的儿子，阿格里庇娜聘请当时著名的哲学家和官员塞内加担任儿子尼禄的家庭教师。所以塞内加其实是尼禄最亲密的人，不仅是他的老师，后来还是他的谋臣。

阿格里庇娜还让尼禄和屋大薇娅结婚。这个屋大薇娅是克劳狄和他前妻所生。

公元54年，皇帝克劳狄因为食物中毒而死，有人就怀疑这是阿格里庇娜干的。结果呢，17岁的尼禄顺利继承皇位。

可是，尼禄登基之后，开始要摆脱他母亲的掌控，巩固自己的权力。公元55年，他的亲弟弟不列塔尼库斯中毒死亡，后人猜测是尼禄所下的毒。

公元59年，尼禄特别订制了一艘华美的小船接送阿格里庇娜。但没有想到，这艘小船在航行途中船身突然解体。阿格里庇娜差点被淹死。但阿格里庇娜擅于游泳，被路过的渔船救起。于是，阿格里庇娜派她的奴隶向尼禄报安。更没有想到的是，尼禄得知之后，指控该名奴隶是奉母之命来刺杀皇帝。派兵到阿格里庇娜的住处杀死了自己的母亲。

几年之后，尼禄又找借口杀死了自己的原配屋大维娅，另立皇后。可以说，尼禄弑母杀妻，为了权力不所不用。

塞内加作为尼禄的老师，目睹了这一切之后，知道尼禄不是明君，不能辅佐。加上他是阿格里庇娜推荐给尼禄的，尼禄一定不会再信任他。于是，塞内加决定辞去一切职务，告老还乡。他平静地在罗马郊外的别墅隐居，写作了不少作品。

三、    高光时刻：塞内加之死

但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塞内加仅仅过了三年的太平日子。这一天还是来了。于是就发生了我们前面所说的那一幕。尼禄派人去要求塞内加自行了断。

尼禄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老师塞内加呢？其中的原因很复杂，据说当时尼禄破获了一起试图企图推翻他的阴谋。这一年尼禄才28岁。他当时暴跳如雷。尽管没有任何证据说明塞内加与这一阴谋有关，但他想接机除掉塞内加。

尼禄丝毫没有念及师徒情分：塞内加曾经担任了5年的导师，10年谋事。百夫长进入了塞内加的别墅，据说当时塞内加正在和朋友家人一起吃饭。百夫长宣布了皇帝尼禄要求塞内加自杀的命令。塞内加的家人、学生和奴仆，顿时哭成一片。这个时候，塞内加反而从容地说：“你们的哲学哪里去了？”

可见，哲学对塞内加而言并不是一件可有可无的装饰品。而是内在于生命的，关键时刻要体现在自己的一言一行中的。甚至是在面对死亡的时候，哲学的态度是关键。他说：“当然，谁都知道尼禄残暴成性，他弑母杀兄之后，只剩下杀师了。”

塞内加和一个标准的斯多葛主义者一样，似乎洞穿了宇宙的规律，一点都不抱怨，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于是，他转过身来，问百夫长可不可以写一份遗嘱。结果，被百夫长拒绝。

他对众人说：“我不能回报你们给我的服务，只好把我能够留给你们的最好的东西留给你们──我的生活方式。”

他转向他的妻子保丽娜，温柔地拥抱了她。塞内加告诉妻子，他活着的每一天都没有白活，并没有虚度一生。但是塞内加的妻子决定和他一起去死，因为她不能想象没有塞内加的生活。

于是，塞内加和妻子两个人，在自己手臂上分别割了一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塞内加的血流出很慢。于是，他又在脚踝和膝盖后面割了一刀。

为了不让妻子看见自己受苦，塞内加命令她进入另一个房间。

这时候百夫长命令塞内加的妻子不得自杀，命令奴隶为她包扎。于是，塞内加的妻子活了下来。

但是，塞内加依然处在极度痛苦之中，他浑身是血，但是并没有迅速死掉。于是，他又命令人拿来了毒酒喝下，但他还是没有死掉，但此时他的四肢已经冰凉麻木。

为了让毒酒发挥作用，他被搬到了一个温水浴缸，但他还是没有死。最后，他被抬到蒸汽浴室，在那里窒息而死。

可以说，塞内加的死漫长而痛苦。不过，我们可以在这些短短的记载当中，可以看出塞内加的人生态度，以及哲学的影响。

需要说一下的是，因为残暴、统治无方，尼禄也没有多活几年。在塞内加死后三年，也就是公元68年，罗马发生暴动。尼禄知道大势已去，决定逃亡。元老院于是宣布尼禄为人民公敌，任何人都是杀死他。

那年的6月9日，尼禄身边只剩下几个奴仆了。他想自杀但又下不了决心。据说，其中一个奴隶把刀推进了他的身体，结束了他的一生。

大家可以对比一下塞内加和尼禄两个人的死亡：

塞内加从容赴死，但是死的非常漫长和痛苦，最终被历史记住；而尼禄呢，可能还是哲学修为不够，最终时刻还贪生怕死，下不了决定。但他却死得痛快。

老天并没有善待学过哲学的人。好人未必有好报。所以，后世有不少雕塑和油画把塞内加之死作为主题。其中最有名的一幅油画是卢浮宫收藏的雅克·路易·大卫《塞内加之死》。

四、    《论生命之短暂》

有必要说明一下的是，塞内加的时代，并没有现在的职业哲学家。

例如，塞内加本身的本职就一个职业政客，而不是和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一样的职业哲学家。他也没有自己的学院。此外，塞内加写东西不是为了给所有人看的，而是在和某个固定的人交流过程中才形成的思想。而且对斯多葛主义者来说，他说了什么，和他做了什么是分不开的。所以我们在上面讲了那么多他人生中的关键时刻。

关键时刻的言行，最能体现一个人真正的哲学观和人生信念。还有一点，在塞内加的时代，罗马人认为学说和箴言，是截然不同的。学说就是像亚里士多德的哲学体系。而箴言呢，则是要来处理和解决人生的具体困境。

所以，塞内加的文字很多并不是系统的哲学学说，而是采取了箴言的形式。箴言一般不会触及逻辑学、认识论和形而上学的部分。

箴言的好处在于，直击人心，经常很实用。所有后人认为，塞内加的写作具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就是给人慰藉。箴言的缺点呢，在于不大连贯。

《论生命之短暂》就是一部充满了箴言的小书。说它是一本书，可能也不是最准确的。

《论生命之短暂》最初是塞内加写给保里努斯的一封信。大约写于公元49年。这封信非常短，一共才20节，可能是我们这个课程里阅读的最短文本。

一种说法认为，保里努斯是塞内加的岳丈。另一种说法认为保里努斯是塞内加的小叔子。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曾经担任主管罗马粮食的官员。

这封信直接的目的十分简单，塞内加想劝说保里努斯早点退休。但是在劝说过程中，却谈及了塞内加对时间和人生的根本态度。

在这封信的结尾处，塞内加劝说保里努斯不要再担任公职来，早日退休，开始思考哲学问题。这才是对人生时间最好的使用。

五、    人生苦短

塞内加本人有没有像他自己在临死之前所说，没有虚度一生呢？或者说，在他看来，怎样才是虚度一生呢？他所认为最好的生活方式又是什么呢？接下里，我们就直接进入《论生命之短暂》的文本。

在《论生命之短暂》的一开头，塞内加就开门见山地说：“除了极少数人之外，其余人都还没来得及开始生活，便寿数已尽。”自然在很大程度上是公平的，因为她给了每一个人来充分实现自我。但是大多数人浪费时间。“我们真正活过的那段生命仅仅是一小部分，其余部分不能算生命，仅仅是时间而已。”

这里塞内加做出了一个有意思的区分：时间和生命。你觉得的你一天中有多少比例仅仅是度过了时间，而有多少比例算是生命呢？

接着，塞内加又用财富来做比喻。他说：“我们每个人都瓜分了自己的生命！人们在捍卫个人财产的时候锱铢必较，而一旦挥霍其本该吝惜的时间，却出手大方。”

人不会长生不老，死亡会随时降临，这不是一个人自己可以掌控的。所以，有些计划不能拖一拖，等到特定的年龄才开始。塞内加说，很多达官显赫都说自己向往闲暇。但是都没有放弃自己的官职和事业。他举得一个例子就是西塞罗。

“在太平盛世时，他不得安宁，在灾祸临头时他无法忍受。”所以西塞罗称自己是半个囚徒。所以塞内加说，有一些人抱怨归抱怨，“他们既改变不了自己也改变不了别人，说完激情之辞，心情又恢复原样。”

当下我们身边是不是也有很多这样的人呢，我自己是不是也是这样的人呢？

我们这个时代，经常可以见到经常抱怨的人。但是抱怨之后，他们并没有发生任何改变，似乎就好像没有抱怨过一样。大家千万不要误解斯多葛主义所说的“不要抱怨”，不要抱怨不是麻木不仁，说完之后，就要去做了，也就是行动，只有行动才能带来改变。

塞内加接着说，一个人沉迷于某种事物，就会一事无成。这个说法似乎和我们的一般理解有点出入，一般认为专注才能有所成就。但塞内加这里说的是，生活本身的重要性。

他说：“对于那些沉迷于某一活动的人来说，生活是最不重要的事了，而没有比生活这门课程更难学的了。”其他技艺的老师到处都能找到，但是如何学会生活却要耗费一生的时间，而如何学会死也要用一生的时间。

大家觉得，塞内加在临死的时候，学会了死亡吗？

苏格拉底的问题在这里又一次被提出来了。

苏格拉底在《斐多篇》里说，哲学就是学习死亡。人需要在有生之年学习死亡吗？

塞内加接着说，伟人、圣人的标志就是从不浪费自己的时间。他们的寿命之所以长久，是因为他们将自己所有的时间为己所用，没有闲置、没有荒废，没有置于别人的掌控之下。作为自己时间的监护人，他精打细算，从未发现有什么东西值得用自己的时间交换。

所以他有足够的时间，而那些长时间被公事所扰的人，必定自己所剩无多了。

“将自己的世间为己所用的人，总是把每一天安排得像是最后一天的人，他们既不渴望又不惧怕明天的到来。”有些老年人并不活的长，而是呆在这个时间上的时间长而已。

塞内加在这里举了一个例子：这就好比一个人出海遇到狂风暴雨，被风吹的团团转，他可能自己觉得航行了很远，但其实航行的并不远，只是沉浮动荡的时间长而已。

塞内加说，拖延是对生命最大的浪费，因为它夺走了到来的么一天，寄希望于未来，而放弃现在。另一面，生活的最大障碍就是期待，期待使人想着明天，而失去今天。塞内加告诫所有人：马上开始生活——就在当下，就在此刻。

如果你可以决定，当下你想做什么事情呢？

“在人生这一疾驰不停的旅途中，无论是醒着还是睡着，都是同速想进，那些沉迷于杂物的人，只有到旅途结束才会有所知觉。”

现在有什么事情对你来说，是塞内加所说的杂物呢？

六、    结尾

好，今天我们对《论生命之短暂》的解读就到这里为止。下一次课程我们会继续。那么我们来总结一下今天的内容：我们首先介绍了塞内加和罗马皇帝尼禄的关系。然后，着重说了塞内加之死的经过。随后，我们了介绍《论生命之短暂》这本书。最后，谈了塞内加在这本书里是如何谈论生命和死亡的。

好，现在我想提出本周课程的问题，你认为如何面对生命之短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