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经）35 老子提倡六无二有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王蒙。老子确实有许多的说法是针对当时的君王、大臣、权力系统的，但是他的这些说法，也可以用到普通人的身上。他对于普通人，特别是一个读书人，一个仕人，一个候补官员，对这样的一些人更有很多的教育意义。

关于老子的做人的说法，我可以大致的给它归结一下，我称它是六无二有。六无是什么？就是要无私、无争、无贪、无咎、无为、无智，那么六个无。

无私是什么？老子一个有名的话，“以其无私，故能成其私”。就是一个人他不是死死的，就光盯着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自己身上的那点具体的利益，而是能够考虑大道，考虑大的地方，他自己的那些最简单的个人的需要才能得到满足，才能完成、成就他的属于私的方面的一些起码的需求。

无争，就是说你谁也不要跟别人争权夺力，争名、争级别、争待遇，这样的话别人就没法和你争了；无贪就是不要贪欲；无咎就是你不要让自己出现严重的过失，不要自找倒霉，不要自己成为社会的敌对势力等等，这么一个意思；无为他讲了很多；无知也是无智，就是不耍那么多心眼儿，用不着那么样整天的盘算，头脑稍稍简单一点，天真一点。这是六无。

二有，第一，他提倡人应该像婴孩一样的生活，像儿童一样的生活，这叫“能婴儿乎？”，都是为了让你回到婴儿的阶段。他认为婴儿没有混乱的思想，没有对他人的对立的，或者敌意的表现。尤其是婴儿，他不算计，婴儿都是按照自己的本能的需要，自然的需要，婴儿必然会对照料他的父母充满了爱心，充满了和善，充满了期待。

其实不只是老庄，也包括孔孟，尤其是老庄认为人类远古的时期，人心比后来好。那时候人的头脑相对简单一些，这种比较简单的生活恰恰是美好的生活。所以他，所谓希望一个人能婴儿乎，就是说你能像婴儿一样的天真吗？你能够像婴儿一样的单纯吗？你能够像婴儿一样的听话吗？你能够像婴儿一样的随便、不计较、也不会给大人提什么意见吗？他希望的是处在一个，所谓朴，所谓更加质朴，甚至是更加愚，而不是更加动心眼儿的，这么一个初期的不发达状态。

第二，回到婴儿阶段，不是真正成为婴儿，而是你能够懂得天道，懂得大道，能够一切符合大道，与大道融合为一你就无往而不胜了。他的这些个意思可以简单地归结为他要低调做人，但是仅仅说一个低调做人又是非常不够的。因为他不是一个姿态问题，不是一个技术问题，不是一个礼貌问题，而是恰恰由于他对世界、对社会、对家国，对人生有很高明的见解，有很透彻的理解，有非常正确的，至少是他自以为非常正确的选择。

比如说在无私的方面，老子说“人之大患在吾有身”，人最大的问题、最大的忧虑、最大的灾难是关于他自身的。“大患若身”，就是你对什么是你感到忧愁，就是天下，还有在你的经历中有许多事情使你感觉到，发生的某些事情对你自身不利，你就非常难受。你吃不好，睡不着自个身上的细胞发生恶化，最大的这些忧虑就在于吾身。当一个人能够把自己豁出去，不整天的盘算他自己，他就“吾有何患”，没有什么可发愁的了，你发什么愁，你自己考虑的是大道，考虑的是对社会有利，所以你就不需要发愁。

无争更是这样，我们这一辈子会看到各种各样的人，有的那是针尖麦芒，斤斤计较，整天在为自己争。争级别、争待遇、争名声、争奖项、争提工资，争摆名单摆在前头，各种的争。多数情况下，一个真正有本事的人，一个真正有品质有境界的人，他不争，他为自己而争，太丢人，太不好看，太没出息了，太现眼了。你有真正的品德，你有真正的才能，你真正手底下能出活，你真正能给别人做好事，那怎么会大家忽略了你，所以争往往也是一个失败者的标志。越失败就越争，而越争就越失败。

这里说的是为自己而争，并不是比如说体育必须有竞争，比如说商品的质量必须有竞争，但是当时在老子那个时期，对这一类良性的竞争，还没有摆在议事日程上。他看到的争，净是为自己争，是不够聪明，不够正确的事。

无贪也非常重要，道德经里也没有用贪这个词儿，但是老子讲了这些道理。他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颜六色，反倒把你的眼睛弄花了，让你变成了视障人士。“五音令人耳聋”，各种的声音你都听过了，这种声音乱成一团，最后您耳朵都聋了。“五味令人口爽”，他这个爽不像是现在的，这个好的正面那意思，这个爽就是麻木的意思，你吃的味觉的东西太厉害了，太强烈了，过一段时间后你的味觉都麻木了。然后他说是“驰骋田畋令人心发狂”，你骑上马打猎，骑上马奔跑，你这很快乐了，弄不好这个时候你会发狂，你会造成很多的危险。所以他认为什么是贪，也是不合适的，也是得不偿失的。

他还提出一个无咎的观点，就是不要在社会上干一些，被认为错误的事情，不要触犯文化的基本原则，不要触犯道德的底线，不要触犯法律的底线，因为触犯了这些底线，就会受到责备，就会受到追究，乃至于受到惩罚。一个人这一生应该注意，很谨慎，很周到，不让自己陷入一种困境，陷入一种被责备、被唾弃，乃至于被惩罚的困境。

无为就是不要辛辛苦苦的，干些没用的事，红口白牙的说那些无用的话，不要做那些适得其反的事情，你整天忽悠，整天吹嘘对你没有任何的好处，对别人也没有任何的好处，只能够降低你的威信。

无知或者无智，这是很有意思的，这个知跟我们现在的说法并不完全一样，比如说我们讲知识就是力量，我们讲智慧，这都和原来的说法不太一样。但是老子那个时候认为，尤其是有一定的地位的人，你耍心眼儿，你做各种各样的设计，你甚至于弄各种各样的花招来糊弄别人，来耍弄别人，你这样做的结果别人也就不会相信你，你也就不能达到自己有利于自己的目的。

那么反过来说，他甚至于不断地提出来“能婴儿乎”，就是你当婴儿的时候不是很好吗？你当婴儿的时候你不是很单纯吗？你不是很纯真吗？你不是没有想那么多东西吗？你不是对世界有一种天然的一种爱恋吗？你不是对父母有一种天然的那种孝心吗？就是类似的这些东西，人不要把自己搞得太复杂。人应该把自己洗涤的纯洁一点，那同时这样的时候你也就体悟了天道，而且天道至简，用不着你天天在那钻牛角尖，用不着你天天的在那绕来绕去，你就顺着那个最自然、最正常的道理，最平常、最合理的那种状况来生活，你的生活就是最快乐的。

老子的这样的一些想法，说简单就非常简单，因此老子在有些地方又说，说别人都很聪明，我糊里糊涂，别人都很快乐，我也无所谓快乐不快乐，你可以把它想得很简单，说得很简单。可是反过来你又感觉到他讲的有一定的道理，而且他的目的是拯救，是扭转东周的那种天下大乱的情势。

当然老子有些说法，我们如果较真的话，他说的也不全面。比如说“五色令人目盲”，那你要从生下来就闭上眼睛，你眼睛又不瞎了，你眼睛就好使，眼睛不用才好，什么颜色都没有才好。我说您别那么抬杠，你要抬杠，老子也没辙，老子拿你也没辙。“五味令人口爽”，那就是说从生下来就吃一个味道，只准吃甜的，或者只准吃咸的，不能吃辣的，不能吃酸的，不能尝苦的，那样就好了吗？不见得。“五音令人耳聋”，那如果您要从生下来没听见过声音，那您不更耳聋了吗？你不成傻子了吗？所以老子的说法，他针对的当时的情况，我们也不能把它绝对化，我们也用不着没事跟老子较劲。

好，我们这一讲就讲到这里，让我们想一想，我们能不能多多少少也学到一点，无私、无争、无贪、无咎、无为、无智。我们能不能多多少少做到像婴孩一样的纯洁，而又能够掌握天道，靠近天道，能够自己按照大道的基本的这种运转的规律，使我们自己也过着合乎大道的快乐生活。好，今天讲到这，下次再见，谢谢。

【原文】 

▪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

▪ 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耶？故能成其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