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 孔子为什么提倡“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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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集引文 

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张居正：安本然之分，而远侵越之权，人之自处，当如是也。

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

《周易•艮卦》：君子以思不出其位。

《中庸》：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

本集文稿 

中国人以前把古书分为四个大门类。第一类就是儒家经典。因为我们以前说过，中国古代主要以儒家学说为主流意识形态，所以儒家经典受到特别的推崇，被列为第一类。

第二类是史就是历史。中国作为文明古国之一，历史既悠久，史书也发达。从《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一路数下来的二十四史。还有姜鹏老师在喜马拉雅讲的《资治通鉴》。这些都是史书，是第二类。

第三类是子，就是儒家经典中的《论语》，《孟子》之外，其他的自成一家的学术著作，如《老子》，《庄子》，《墨子》，《韩非子》等等，这些都是子，这是第三类。

第四类是集，集是文集，从收入屈原作品的《楚辞》开始，到历代文人的文学作品，如李白，杜甫，韩愈，苏东坡的诗文，这都是集。

经史子集四种类别，就称为中国古书的基本类别。乾隆时期，乾隆皇帝让纪晓岚等人编了鼎鼎大名的《四库全书》，这个四库指的就是经史子集四大部类。而我们读史读子读集，如史里面的《汉书》，从唐代人的文章，一直到小说《金瓶梅》都可以看到里面常常引录一句来自经书的名言，这就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它来自于孔子，来自于《论语 泰伯》篇记载：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个意思很明白。你不在那个位置上，就不要去考虑跟那个职位相关的政务。

历代古人对这句话作了很多阐发。有学者说这是孔子在教导大家专心一致地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这样才能上下关系明确，各位置的分工明确，管理才能有序，社会才能稳定。有学者说，秩序良好的标志是大家各司其职，不相干涉。官职高的人不应该过多干涉下属具体的事物，官职低的人不应该去操心上级才应该考虑的事。

而有的学者告诫说作别的事也应该谨守本分，各司其职，何况从政。如果越级去管非你本分的事，非为无补，且已遭祸。不但于事无补，反而可能招来祸端。

韩非子讲过一个孔子的故事。当然，韩非是寓言家，他的故事，有的是编出来的。故事说我们以前讲过的，鲁国最有权势的贵族季孙氏执政，征发老百姓挖一条长渠。工程量很大，而百姓们则食不果腹，没有力气。

作为地方官的子路，就拿出自己的俸禄给百姓准备了食物。孔子闻讯之后，派子贡去倒了他的饭菜砸了他的炊具，说这是鲁国国君的百姓，哪轮得到你来提供食物。子路气坏了，找到老师说，您不是一再让我们要仁义，要爱民，我用自己的俸禄救济百姓有什么不对吗？

孔子就耐心说服他，特别提到按照礼的规定，天子有天子的职权，诸侯有诸侯的职权，大夫有大夫的职权，而士有士的职权。超过了自己该管的范围，这就叫侵，就是侵犯的侵，侵权的侵。

而他们师徒的争辩还没结束，季孙氏就派使者找上门来兴师问罪，说我命令百姓服役修渠，您却支使学生给百姓提供救济，您是想跟我们争夺民心吗？孔子有口难辩，为了避免进一步的麻烦，打点行装，离开了鲁国。

这个故事大概是靠不住的，但韩非借这个故事说明的道理是可以跟孔子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相印证得。当然，孔子说这话不是为了让自己、让学生避免祸端，主要是针对当时礼崩乐坏的现实来说的。

礼崩乐坏的突出标志就是大家都不遵守礼仪，都不遵守制度的规定，都做越级的事。如我们以前提到过的，按照规定天子才能用八行的舞乐，现在大夫有权有势之后也敢用了，这就是僭越，这就是违礼。这也是孔子所以要倡导“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根本原因，而不是号召大家各扫自己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更不是倡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大家自私自利。

这一点是我们必须记住的。所以明代的政治家张居正专门有一段辨析。他说，孔子的话，主要是号召大家“安本然之分，而远侵越之权，人之自处，当如是也”，一个人做人做事是应该这样的。

但张居正接着说，不过一个读书人掌握了学问，就想为世所用。所以匹夫常怀天下之忧，穷居而报当世之虑。古人不是一再讲“位卑未敢忘忧国”吗，不是一再讲“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吗。所以，一个没有官位的人也应该忧国忧民。

张居正进一步分辨了两种情况，一种是潜心讲究，一种是非分干涉。他说潜心讲究可以待用于不穷，非分干涉则“轻冒以取咎”，所谓“轻冒以取咎”就是轻浮妄动、动辄得咎的意思。张居正是著名的政治家，是位极人臣的大官，他的话应该是包含了自己的政治经验在内。

这句话，孔子肯定跟不同的学生讲过，而且讲过不止一次。所以除了第八章《泰伯篇》，在第十四章《宪问篇》里又出现了一次“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过这次后面又跟上了一句“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

有的注本把孔子的话和曾子的话分为两小节，有的注本则把孔子的话跟曾子的话合并为一小节，因为它们的意义是紧密相关、一脉相承的。曾子的话几乎可以看成是对孔子的名言的申说。而“君子以思不出其位”的话，在《周易》里也出现过。类似意思的话在四书之一的《中庸》里也出现过。“君子思不出其位”的意思是“你只要是君子，你动的念头不会越出自己的本位”。台湾一位已故的国学大家、一位非常著名的学者叫潘重规，潘是潘金莲的潘，重是重庆的重，归是规矩的规。他晚年讲《论语》，出版过一本讲稿，对曾子的话加以阐释说：

君子的人，谨身自守，明辨慎思，凡所思虑，必能依其职位，而不致有越分之想。《周易·艮卦·象辞》云：“君子以思不出其位。”《礼记．中庸》云“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并可与此文相参证。

人人都“谨身自守”，难免进取不足；然而要是人人充满“越分之想“也是可怕的事情。

在中国最高人文研究机构，中国社会科学院的历史研究所，有一位著名的历史学家叫王春瑜。他是复旦历史系的毕业生，当然是很早的毕业生了，他今年已经八十多岁了。

他除了历史研究主要是明史研究之外，也是一位著名的杂文家，写了不少杂文。他专门写过一篇杂文叫《越位》。讽刺了一些官僚依仗权势冒充权威，在一些自己不熟悉的领域，不懂装懂，甚至还变身成为了博士生导师。他的这篇杂文就引曾子的话开头。

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在“左”的年代，对这句话一棍子打死，说他麻痹被剥削被压迫者，安于被奴役的现状。现在看来，这也是片面之论。验诸现实生活，无论官还是民，如果不安其位，胡思乱想，动辄越位，则往往为社会所不容。

足球场上因越位在先，即使进球亦无效，这就不必说了。利用权力贪赃枉法、包二奶等等，其实也正是越位的行径。即使是学术、文化界，越位现象也是屡见不鲜。

如某人，原在某个地方管总务，读书甚少，后来竟受委派去领导某个文化团体，已经属于越位，而此公又无自知之明，经常发表“重要”讲话，居然说出《诗经》是我国第一部散文集，其中《孔雀东南飞》很精彩，那样不通至极的话来。

又如某人，只有高中文化，原来是某领导的秘书，后来调任某个人文研究机构，成了负责人之一，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博士导师，不知他博在何处，又以什么东西来导人。另一要员，原本学的理工，现在已是两门人文科学的博导，还要再当人类学的博导，全不怕误人子弟。

这些人要是从“君子思不出其位”有所觉悟，又怎么能胆大妄为，徒增笑柄。王先生在杂文里所谈到的内容，应该都是有根据的。不过要是现在，真不再有诸如此类可叹的笑柄了，小到《越位》这样精悍的杂文，大到《官场现形记》那样斑斓的长篇都失去了产生的土壤。

那文坛就寂寞了，世界就乏味了。但是这样的笑柄，毕竟还是越少越好。所以从孔子的话，到曾子的话，仍然值得我们再三体味，仍然值得我们时刻牢记。关于孔子的政治主张。我们主要就介绍这些。而跟他的政治主张相关联的，是他对历史人物的一些评价一些看法。下一次我们要讲讲他对尧和舜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