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何谓玄德】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道与德的关系是什么

一、经典原文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故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老子

道者，物之所由，德者，物之所得。——王弼

二、本期文稿 

朋友们，大家好，我是于丹。《道德经》我们讲了很久了，接近结尾的时候，我们重新回到一些最基本，最本初的概念，大家想过它为什么叫《道德经》吗？道和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关系呢？今天我们来说说《道德经》的第五十一章，恰好讲了道和德的关系，我也愿意把它送给正在毕业季的一些同学，为什么这样说呢，大家听一听就会明白这个道理，《道德经》第五十一章说“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故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大道是天下一切的由来，很多我们不明白的事情，叫做冥冥之中自有道理，所以万事万物没有不是从道理生发出来的，天下万物有它的开始，有它来的道理，万物，不论是有形的，还是无形的，都由道生发出来。

接下来德蓄之，要由德来使万物真正的壮大，繁殖，能够立足到真正生命的状态，也就是说人是本乎德的，各种生物也有它的德，也就是说道把你给生出来了，能不能存活下去，壮大起来，那要看德在你整个的生命里面是不是充盈饱满的。

物形之，势成之，外在具体的器物，物质，让你具备了形态，任何东西都有它的名字，都有它的属性，任何一个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一个行业里面习染久了，人总会带上这个行业的痕迹，人最终长成了什么样子呢，这是你一生的接触，行业，跟你内心的那种取向决定的，为什么有人说人20岁以前漂不漂亮是爹妈给的，20岁以后是什么模样是自己修的。为什么有人这一辈子就长成了满脸横肉的凶相，有的人就能慈眉善目呢，其实这也是你这一辈子遇到了什么，内心有什么，这叫物形之，势成之。

一个人成不成，一片庄稼成不成，一片果园成不成，要看大势，这里面又有一些客观的原因了，也就是说庄稼果木遇到好的阳光，好的年景，没有大旱大涝收成就会好。一个人做事要感到最合适的时候，要去看这个时运，大势，是不是肯成就你。我们说读完《道德经》会觉得做事的人最聪明的就是顺势而为，冲浪的人正是看好了潮头起时，一借力就冲上去了。中国企业界有一批92企业家，就是92年出来投资地产做生意的人，刚好就是迎合了国家在改革开放之后，特别是南中国经济政策松动，有了特区以后做事的那批人，这叫势成之。但是也有一批最不明智的人，逆市而动，人很聪明，资质很高，非要逆势头，那是会自取灭亡的。

每一个人“道生之，德蓄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所有的东西，万物没有不尊崇道，而且重视德的，走到这我们一定要说一下，道和德是个什么样的关系，大家看到了吗？老子一直在讲大道是万物之始，这个世界的由也是道生之，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所以道一直都存在，而德是什么呢？德是往往表现在社会，表现在人身上的体现，道是从自然来的，德是在人身上对道的呼应，德是人间对自然大道的具体体现，大道是德的实际内涵，天地有大道无形不可见，人间有美德是可见可显的。而德的内涵，就是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它含的就是这个道，道为体，德为用。

道在天地万古，德在人生自然的关系。道是永恒的，而德是随着人彰显的。这两者密不可分，没有什么事情不尊崇道而看重德的。你看道和德有是差异，同时又密不可分的。德不是皂化之根，德是要靠修来的，人越认识大道，人愿意按照德的方式去修养自己，要么怎么叫德蓄之，也有人放弃道，也有人不尊崇美德呀，就看一个人悟道的这个悟性身后，认同道的深浅决定了在德上的修为。

《管子篇》里面说德是什么呀，德者，道之全，也就是说认识全了这个大道，在人身上的获得感，表现出来的叫德，大家知道吗？在过去的通假字里，道德的德和得到的得，常常是通用的，也就是说人有德行你就得着了，人自己从大道的精微中修行成了自己的美德，你就得着了。王弼解释说，道者，物之所由，德者，物之所得。就是大道是万物的由来，而德行才是万物真正能够得着的那个表现。从这里面我们能够看到，道是一个比较抽象的概念，是永恒规律，而德是一个具体概念，说谁特别善良，谁特别正直，谁特别慈悲，这些都是具体的范畴，是道落实在人间的一个体现。

我们知道“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大道呢，常常是要被尊崇的，德呢，是要被重视的，没有谁命令它，他从来就是这样的。这就叫莫之命而常自然。万古以来，没有人命令一定要尊崇这个道和德，但是有了道和德，人间不才这样逐渐繁衍生息，在原来那么恶劣的自然环境下，当然现在也有这么凶险的社会竞争中，人类为什么还能平衡下去呢，不论是从一个小范围的社区，团队，到今天整个的世界，最后要用这个道德来做共识和平衡。万物都是自化的，老百姓过去说按照这个天理走了，最后就能有善报，如果不按天理走呢，最后就有恶报。

善恶终有报，这是老百姓朴素地看，道和德，和最后的果报之间的关系，循大道，续美德，去追求一种善果，这一直是民间约定俗成的这么一种心态，这叫莫之命而常自然，不外在加以干涉，万物顺应自然。你看老子接着说“故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这里又说回来了万世万物呀，你看都像庄稼，像果树一样在长大，人是不是也是这样呢。我们前面已经讲了，道里面生发出来，德把你充盈饱满，接着咱们又看见了六个概念，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连起来说就是道是万物生长，使万物繁殖，使万物能够发展，使万物结果成熟，最后还要对它有保护。

我们来分析一下这六个字，先说长之育之的长，指自然界生物不停地吸收各种养分，让自己不断地繁殖，成长，壮大，大自然让你长了，同时，要育之，什么是培育，为什么园丁要育苗，我们当老师的要人育人，育就是要让它适应环境，一个物种之所以拥有很强大的生命力，在于这个物种要不断地培育自身性能，调试自身和土壤，和光和温度和水之间的关系，人也是一样，育人，就是要给人一些能力，去调整自己，去适应整个社会，所以不仅长之，让他长大，同时要育之，要给他以调整。

接下来更是这样，亭之毒之，亭是一个通假字，是均匀，调停，协调的意思，我们知道大自然里面各个物种生存能力，其实各有各的办法，老百姓的话说，猪往前拱，鸡往后刨，各有各的道，你不一定是说渺小的东西生命力就弱，应该说大自然里面，机会均等，能不能发展壮大，要看看这个物种自身的潜能，和对环境阻力的那种抵抗能力，所以亭就是调停，均匀，要让整个的植物啊，动物啊，按照生物链排在合适的位置上，有他合适的空间。最有意思的这个字，毒害的毒，你说大自然为什么还要毒害各个生物呢？毒在这确实有侵害和遏制的意思，大家要知道任何一个物种的壮大都是建立在对另外物质的遏制，侵害基础上的，没有哪一个物种是可以不受别人的遏制侵害，无序疯长的，其实所有的生物之间都有制约，这个制约的程度又受着环境阻力的制约，也就是说所有生命没有绝对的自由，如果物种过分单一的话，我们这个世界就退化了，世界的多元化就在于都得有口饭吃，都得有生存的空间，所以这个毒是相互的遏制。

我以前去印度的时候，看见他们拜的神里面有创造神，有破坏神，有保护神，我就很不理解，我说为什么会有一种神是破坏神，破坏也是一种神旨吗？印度人给我讲，当然了，这个世界上的疾病，邪恶不需要破坏吗？一个老的东西，就算是好，长到了一定的程度，过分衰朽了，不需要破坏吗？没有破坏哪来的创造，那么只有破坏了以后创造，创造了新的以后保护，保护到一定的时候必然还要破坏它。所以这其实也是佛教讲的没有东西是永恒的，可以变化成一种新的新的形态再来，所以怎么能不受遏制呢。

我为什么在开始说这篇东西我想送给毕业季的同学，因为我们有太多的同学希望走到这个世界上，不受挫折，没有这种冲突，也能够无限地按照自己的心智去发展，这其实是一种不着边际的幻想，人真到了这个社会上，各个物种之间都是得做迁就的，这个功课我想还是早一点来上的好，家长早点上，老师早点上，让们不对客观世界，对自己的那种惯纵抱有太多的幻想，到了世界上反而可以适应，因为你要知道世界对你还有亭之，毒之。当然不要怕，最后还有养之，覆之，养就是给养，一定会供给你生活的资料，生态系统里面各种的成熟都是在受供养的。

但是什么叫覆之，大家知道最后一定是有覆灭的，万物有生就有灭，生于有形归于无形是自然规律，包括我们说“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受到给养之后成熟凋敝，是不是要为另外一种物种的成熟成长提供了消费的资料呢，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上的物质形态都不是彻底消失，而是能量的流通，养分的循环，万物生命的组合，让它处在永恒的存在之中。这个永恒不是指单一形态的永恒，而是指物质不灭，以新的形态再发生。所以在这个过程里面，起作用的就是这个德呀，我读这段话，我总是会想起我的毕业生，道生之，德蓄之，然后这个世界会长之育之的，成长壮大你，培育你，调试你，同时也会亭之毒之的，会损不足，益有余，调停资源，甚至要遏制你的一些发展，养之覆之，它会好好的把你养育成，但是万物也都有走向寂灭的那一天，这个大道是我们人真正在成熟的时候要看见的，然后我们就可以和生命的自然规律来平心静气地相处。

人不再追求一些妄念，人不再追求一种自我中心，垄断世间所有的资源，很多人现在占有了过多资源之后，还拿这个炫耀，还拿这个出来晒，甚至还能够欺压别人，还能够在网上吼储量，我们的心里没有一点忌惮吗？从大道来讲拥有太多本身就快要到尽头了。因为我们前面讲过了多少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太多的东西，太猛烈的东西，是没有办法永恒存在的，为什么叫做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得到的东西太多的话，物极会走向反面的。

我们在讲五十一章的时候，大家是不是会把前面我们讲到的东西再想起来呢？就能够理解老子在这一章最后总结的这几句话，“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人生养了万物，而不据为己有，帮助了万物而不自以为尽了力气，做了万物的长官，但并不特别辖制，管制他们，这有叫做最深远的美德，这不就是大自然的美德吗？大自然养育了万物，帮助了万物，但是大自然是沉默的，天道是沉默的，天道并不去特别的管束什么，这种最深远的道德，人间能够有吗？大家记得吗？这一段话，我们讲过，老子的婴儿观的时候，我们说过这句话，也就是说这是老子特别看重的一个道理的循环，他最后用这段话讲到了道和德，自然而然化育的行为，过程，这个合乎大道最根本的终极道德，就叫玄德，所以天地太大了，自然太广了，很多生命的状态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较劲的，你非得要在一个局部上刻意吗？我们有多少时候是纠结于我们的眼界和局限呢？天地浩大，从来没有离开过大道而独存，圣人所推崇的大美，通达万物，只不过是效法自然而已。

禅宗有这样一个小故事说得好，禅院的草地上干了，变得一片枯黄了，小和尚就着急，说师傅是不是撒点先的草籽，太难看了。师傅说不着急，我什么时候买点草籽咱们随时撒，中秋的时候，师傅把草籽买回来了，跟他说去撒吧，小和尚一边撒呢，起风了，草籽就在那飘，他就叫，师傅呀，不好了，好多草籽都吹走了，师傅说没事，吹走的就是空的，能撒得下去的才是发得了芽的，担什么心呢，随性。

草籽撒满以后呢，麻雀就飞上来了，还专挑那些饱满的草籽吃，小和尚又害怕了，说哎呀，不好啊，好多草籽都被小鸟吃了，这下明年这里就没草了，师傅说没事，草籽多，小鸟吃不完，你放心吧。结果夜里下大雨了，小和尚担心，第二天一清早跑出去看，他撒的好多草籽都没了，他说师傅呀，昨天晚上大雨把草籽给冲跑了怎么办呢，师傅还是不慌不忙，说不用着急草籽呀冲到哪就在哪发芽，随缘。

果然后来过不多久，这些清脆的小草就破土出来了，原来小和尚根本没去撒的角角落落也都绿油油的，一片青翠的小草。小和尚特别高兴说，师傅你看我种的草长出来了，师傅就点点头说，随喜。

大家看这个故事里，什么时候撒种子呀，随时，哪些给吹跑，哪些落下来呀，随性，小鸟吃不吃，草籽流到哪去，随缘，最后终于草都长了，这是人力吗？随喜。

你看这里说了四个随，讲的是什么呀，这不就叫效法天地，自然而然，无为而无不为嘛，凡事顺应自然，不可以强求，反而能有一番收获，这就是天地养育万物的玄德，我们要走出校门的同学们，咱们今天先讲前半段，把五十一章字面上的意思说清了，能先看到这样一个自然大道，放松自己心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