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食谈 | 偷情惊心动魄,河豚有毒味美。

百家食谈 | 偷情惊心动魄,河豚有毒味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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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少有像河豚这么极端的食物,集极美与剧毒于一身。世间让人沉迷之物往往如此,罂粟花也极为妖娆艳丽,其浆液却是毒品,据说就有不良商贩做卤味,也放入罂粟壳以提味,让人上瘾。

集美味与剧毒于一身的河豚


民间关于河豚的说法最著名莫过于“拼死吃河豚”,按照唐人陈藏器《本草拾遗》所言:河豚“入口烂舌,入腹烂肠,无药可解。”但是,它肌里柔滑、味同甘旨,“食得一口河豚肉,从此不闻天下鱼”,是水中至馐,又常让人无法割舍。懂鱼的食客尝言:一恨鲥鱼刺多,二恨刀鱼刺多,三恨螃蟹难剥,还是河豚好,味美刺又少!

美味的河豚刺身


宋人孙奕所撰的《示儿编》中记载一则轶事便道苏轼谪居常州时,有当地士人善治河豚,请他前来品尝,苏大学士埋首席间不语,躲在屏风后的那家人半响没有听到评点,颇觉失望,忽听东坡停箸一叹:“也值一死!”

苏轼所食之豚正在好地方,世间产河豚最美之处一在春岸杨花飞舞的江苏江阴,一在二月河豚产卵前的日本山口县下关。日本人吃河豚有完整的一套体系,从火田烧、一夜干开始,到菊花盛的河豚刺身,有清酒鳍、脆炸河豚,最后还有钵满盆满的河豚锅和杂炊。

苏轼关于河豚写的诗


国人食河豚也由来已久,在历代笔记小说记载里,主流的吃法宋朝时是以荻芽做羹,明朝则是加酱红烧,民国时汉口的武鸣园是河豚百年老店,其大锅靓汤终年鼎沸,平素是煮鳝鱼,河豚行令时则是煮河豚。传闻宋子文每回光临都要连吃三四碗。抗战时期,日机轰炸武汉,武鸣园付之一炬,美味失传。新中国以后因为河豚有毒,有明文禁止餐饮单位炊作。不过,饮食男女,人之大欲,这种禁令似乎从来没有让食者却步。

红烧河豚


这固然因为河豚本身的鲜腴肥润、湛然香暖,而禁果分外甜的隐秘心理可能更增添了它的魅惑之处。明谢肇淛的笔记《五杂俎》中称:“河豚最毒能杀人,闽广所产,甚小,然猫犬鸟之属食之无不立死者。而三吴之人以为珍品,其脂名西施乳。”他将河豚比作倾国倾城之美女,倒是恰如其分。我想,河豚可能就像法国人所说的femme fatale,尽管蛇蝎毒性,却让人心醉神驰,不能自已。

西施乳


这并不是对于身体的不能自控,而是欲望本身构成了肉身追求的最大化,它是根植于人性深处的内在依托。江户时代有俳句云:“偷人家妻子,/惊心动魄又美味,/有如尝河豚”,完美地诠释了吃河豚与偷情之间的生理学和心理学上的相通。


其实,河豚是一种非常卡哇伊的动物,体型就像巨大的蝌蚪,身上文斑如虎。它有个小名就叫“嗔鱼”,因为遇到敌害时,它就吸气膨胀腹部,全身上下棘刺怒张,如同一个河流中发飙的加菲。并且万事万物相生相克,清人吴其浚《植物名实图考》中就记载:河豚上市时,遍地生长的蒌蒿可以解其毒。而正好“春洲生荻芽,春岸飞杨花。河豚当是时,贵不数鱼虾”,“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一物降一物的自然法则,给美味留下足够的生长空间。

非常卡哇伊的河豚


我吃过的就是蒌蒿炖河豚,那也正是竹外桃花三两枝的时节,在张家港做生意的发小带着我在江阴无锡一代游玩,听闻丹阳有精通此道的馆子,专门去一尝夙愿。那大厨用的是饲养的河豚,处理得很洁净,盛在白瓷碗中的河豚汤浓如炼乳,一人一条,分而食之,除了绵软细滑、入口鲜美之外,倒也没有觉得欲仙欲死的感觉。可能因为期望值太高,难免有些失落,不过我想更多可能还是因为事先就知道安全无碍,少了慷慨赴死的悲壮,到觉得失了不少兴味。

蒌蒿炖河豚


也许我们需要的就是那种在生死之间的刺激和冒险,向往而不得的遗憾才是最美的。

所以说,河豚是一种弗洛伊德意义上的鱼,在爱欲驱力与死亡冲动之间。从精神分析的角度来看,爱欲与死欲、性冲动与杀人冲动、生存本能与死亡本能、生殖延续与死寂断绝……构成了每个人生命充满张力的内在状况。我们都是在本我和超我的两个极端中间寻求某个自我的平衡点,以维持正常的身份、活动、交往和生活。


河豚身上最味美的地方是雄鱼的精巢,也就是俗称的“鱼白”。有谚语称,“不食鱼白,不知鱼味。食过鱼白,百鱼无味”。2009年的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片《入殓师》中,有个意味深长的段落:小林大悟因为妻子不能同意他做入殓师,而打定主意要到佐佐木社长那里辞职。佐佐木请他吃鱼白,赞叹说:“好吃得让人为难”。小林吃了鱼白,也咽下了要离开的话。鱼白在电影中就象征了生之欢愉,享受鱼白就是善待生命;而给死人入殓,维护死者尊严,也是善待生命的方式之一。

好吃得让人为难的河豚鱼白


生与死在这里是一线之间,也是互为一体的,河豚之味,就是对于生命的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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