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伦敦,买好往返船票,我们从威斯敏斯特那儿坐船去格林尼治,看本初子午线,东半球西半球。参观完一大圈,按计划往泰晤士河边,去吃那家久仰的特拉法加酒坊。那是狄更斯喝酒吃鱼的地方。他的《大卫·科波菲尔》,几十年前,在陕北山间,深深触动过多少知青的心绪。早就想在他坐过的酒馆里,寻找体会一下远去的维多利亚时代了。可惜呀可惜,我们走到时,酒馆打烊了。转了一圈,悻悻折回格林尼治小镇,另找鱼吃。
《大卫·科波菲尔》中的特拉法加酒坊
在弯曲的街道上,看到了有名的“Kings Arms(列王纹章)”招牌。楼下是个酒吧,门口黑板上写着英格兰炸鱼薯条。酒吧里古雅幽静,灯光柔和,几米长的墙,从上到下,色彩斑斓,层层是酒,多不胜数,远看就像一墙图书,闪烁光芒。盘子端上来,薯条粗壮,鱼却不大。但那鱼裹着面糊,刚刚油炸出锅,华丽漂亮。大概昨晚就调好了啤酒面糊,放时间长,炸出来脆。金黄的酥脆散发着油脂和柠檬的香,白嫩的鱼肉渗透着海洋和胡椒的味,油炸两遍的松脆薯条上点点欧芹,微微清香,都值得和啤酒作伴,仔细吃来。别说人那是垃圾食品。黄油味的绿色豌豆泥,调和出洋葱大蒜和薄荷的香气,而混合酸味的白色鞑靼酱,抵消了所有的油腻口感。切一块炸鱼,咬一根薯条,喝一口啤酒。哈,啤酒作伴走他乡,这感觉不错。
列王纹章酒吧门口的黑板上写着英格兰炸鱼薯条
狄更斯不一定吃过炸鱼薯条,但他在《雾都孤儿》里写到过炸鱼,20年后,又在《双城记》里写了薯条。那之后,英国才出现了卖炸鱼薯条的铺子。炸鱼是早年间犹太人给带到英格兰的。3500年前犹太人就吃鱼,在埃及免费吃,传下了安息日前炸鱼安息日里吃的规矩,吃寒食。跟咱们馓子似的,油炸的禁火寒食。传到英格兰后,不是犹太教了,大家就现炸现吃,好吃。炸鱼需要大锅滚油,所以英国人一般家里不做,跟咱们不在家里炸油条一样。
新鲜刚出锅的炸鱼薯条
炸鱼薯条和下午茶,是同时代的产物,工业革命。一个是工人的,上班路上匆匆吃;一个是贵族的,午后廊下慢慢品。一个场景是雾都里的蒸汽机,一个背景是阳光下的绿草地。但后来,贵族很尊重炸鱼薯条,爱吃,工人也享受下午茶,爱喝。用恩格斯的话说,英国的工人早都资产阶级化了。所以,炸鱼薯条和下午茶,早不是贫富的象征,更不代表等级的差距,完全不像炸油条和焖鱼翅那么天壤之别。
排队购买炸鱼薯条
人说英国除了炸鱼薯条,没什么可吃的。其实不然,好吃的也有,只不过最大众化的炸鱼薯条,成了英国文化一个象征。什么文化?“大家一样”的文化。它那大众,说的不是底层民众——咱叫人民群众,而是全社会的每一个人,所有人。卡梅伦吃炸鱼薯条,从来不是亲民作秀,他就一普通人,爱吃。所有人跟他一样,买来一盘子端着吃,随便你算什么社会等级,每一个人受到的尊重,是平等的。不懂这些,炸鱼薯条吃了白吃。
卡梅伦酷爱吃炸鱼薯条
那炸鱼吃得爽,还因为没刺儿。洋人不会吐刺,没那能力,所以吃鱼跟吃牛肉一样,整块刀切。于是,不能跟他们提鲫鱼鲢鱼草鱼鲤鱼,只能是鳕鱼鲽鱼之类,一串脊梁几根肋骨,肉里没刺儿。缺少吐刺能力,只能选择性地食用鱼类资源。结果,为了这么口儿吃的——鳕鱼资源,或者说就是为了炸鱼薯条,英国跟冰岛争抢大西洋捕捞鳕鱼的海域,打了二十多年,军舰还意思意思开过几炮。
鳕鱼战争中 冰岛巡逻舰ICGV O inn和英国护卫舰HMS Scylla在北大西洋发生冲突。
吃完列王纹章的炸鱼薯条,该回城里了,举着返程船票去码头。没想到,只有落日余晖洒在宽阔的泰晤士河上,荡漾些暖色天光,最后一班船早开走了。望河兴叹几声,我们好奇地钻进泰晤士河底,从1902年打通的人行隧道穿过,上到对岸去坐地铁回伦敦。
落日余晖洒在宽阔的泰晤士河上,荡漾些暖色天光
离开伦敦远上苏格兰,也没离开炸鱼薯条。尼斯湖边的小镇上没几家饭馆,但那山间的炸鱼薯条味道,却能让人记忆。牛油炸鱼,另种香味。跟伦敦这边儿植物油炸的,不太一样。格拉斯哥酒吧里的炸鱼薯条,和当地的苏格兰羊杂碎一块儿卖,我们就都买来一块儿吃,就着啤酒,鱼香牛香羊杂香,混合出浓郁的苏格兰味儿。
格拉斯哥的这个酒吧里,炸鱼薯条和羊杂碎一块儿卖
而在海边吃炸鱼薯条,体味的就不是香,而是鲜了。坐在威尔士海边沙滩餐厅窗前,看海的蓝绿过渡,云的灰白倒影,山的起伏朦胧,慢慢吹海风,慢慢喝啤酒,慢慢吃炸鱼。还是啤酒作伴走他乡啊。北方苏格兰山上的炸鱼之香,南方威尔士海边的炸鱼之鲜,不同境界,各有千秋。过去交通不便,英国牛羊遍野,内地并不吃鱼。现在整个英国,任何地方离海边,都不过一个多小时车程,鱼都差不多。但毕竟,在海边吃到的炸鱼,还是更鲜,那是谁也调不出来的鲜,大海的鲜。
南方威尔士海边的炸鱼之鲜,是大海的鲜
伦敦有个地铁站叫“Swiss Cottage(瑞士小屋)”,站名儿来自旁边一座1804年盖的老房子,是个开了多年的酒吧,就叫“瑞士小屋”。每个星期五晚上,不少居民去那儿吃炸鱼薯条。星期五是耶稣受难日,天主教小斋,以鱼代肉。这个古老传统,沉淀在英格兰新教社会底层,没遇见天翻地覆,遗传出了周五晚上的习惯,光顾炸鱼薯条店。
Swiss Cottage(瑞士小屋)地铁站
想当年,多少年,英国人外卖炸鱼薯条时,店家都是拿当天报纸给兜着,据说都是《泰晤士报》,顾客捧着边走边吃边看。后来讲卫生了,改白纸了,但《泰晤士报》和炸鱼薯条,已经是不可分割的怀旧记忆,积淀为英国饮食文化的一个经典。在怀旧风格的瑞士小屋里,每份炸鱼薯条的盘中,都铺一张旧报纸图案的油纸。端来眼前,低头一看,哟,报纸,那感觉:可找到你了,远去的维多利亚时代。
哟,报纸。可找到你了,远去的维多利亚时代
那瑞士小屋,一位白发老太太,每天坐在一扇窗前。她每天要一份炸鱼薯条,每天看书到窗影暗淡。以前,她和老头儿一起来,对面坐着椅子。后来,她和心中的老头儿一起来,对面空着椅子。窗前的光,在她头上勾勒出岁月的轮廓,和典雅的墙面一起,给人时光慢慢走过的体会。似水流年,已经远去。
她和心中的老头儿一起来,对面空着椅子。
本期内容
文字:王克明
播音:杨克
录音/剪辑:杜若曦
排版:李志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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