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初级】三字经：融四岁，能让梨，第于长，宜先知

敬爱父亲叫“孝”，尊敬哥哥叫“悌”，就是竖心旁加一个弟弟的“弟”字，也可以写作“弟弟”的“弟”，但作这个意思讲的时候要读成“悌”，这是古汉语当中的通假字。

从《论语》到《三字经》都没有用竖心旁，但是孔子的学生有子说过，一个人在家里养成了“孝悌”的习惯，也就养成了服从的习惯。所以这样的人走到社会上之后，他犯上的概率就很小了。而他不敢犯上，也就更不可能作乱了。所以孝在中国古代，不仅仅只是一种伦理规范，更是一种政治守则。在家是孝子，在外是忠臣，所以历代皇帝没有不重视孝道的推广的。儒家一共有十三部经典，合称“十三经”。而历代皇帝亲自作注，亲自推行最多最卖力的，不是《论语》，不是《孟子》，不是《易经》，而是《孝经》。父母养了孩子，花那么多心血，花那么多金钱，太不容易了。“孝”当然是必须具备，也应当倡导的美德。但是身为皇帝，通过鼓吹“孝”来达到让百姓对自己尽忠的目的，用心就有点险恶了。也由于皇帝的提倡，民间各种“孝悌”的行为也就变本加厉，有的达到了令人触目惊心的地步。一个人因为穷，没办法同时养活母亲和孩子，为了赡养母亲，想要活埋儿子；另一个人饱受继母虐待，而他继母在大冬天病了，想吃鲤鱼，他就解开衣服，躺在冰上，化冰找鲤鱼。向儿童大肆宣传这样的故事，后果真有点不好预测。

《三字经》里关于“孝悌”，各举了一个例子。“孝”的例子在我看来，让人很不愉快。是说后汉时期的一个叫黄香的孝子，才九岁母亲就死了，和父亲相依为命。数九寒天，屋里冻得像个冰窖，他怕父亲睡不着，自己先用身体，把被窝捂暖，再让父亲去睡。这就是：

香九龄，能温席。

在一个没有暖气，没有空调的屋里，一对夫妻争相先把被窝捂热，来体现对对方的爱意，这个我听来可以接受。有好吃的东西，别自己独享，做儿女的能让父母分享或全都拿来孝敬父母，这也值得提倡，值得称赞。但是身为父亲，让九岁的孩子用身体先把被窝睡暖了自己才去睡，这是什么父亲呢，太岂有此理了。但是在中国传统的观念中，这是受推崇的行为，所以史书里有记载，也被编进了《二十四孝》，编进了《三字经》，为很多人所传诵。而在半个多世纪前，他还被改写成白话文，编进了小学教科书，以至引起了著名的前辈学者，也是现代杰出的诗人冯至先生的批评，说一天下午他去拜访朋友，朋友正帮小学三年级的儿子温习功课，听那个小学生在读：“黄香九岁的时候，他的母亲死了。因为家里很穷，他的父亲没有力量再娶后妻。夏天天气热，他拿了扇子，替父亲扇凉床上的枕席。冬天天气冷，他先睡在父亲的被窝里，使被褥温暖。”冯至批评说：“我听了非常刺耳，孝敬父母是人类的美德，黄香的故事也可以写的很好，但这段文字却写的真恶劣。我不知道读这段书的小学生作何感想。只就我个人的印象，黄香的父亲该是一个怎样自私而残忍的父亲。夏日给父亲扇凉床上的枕席，让小孩子活动活动，未为不可。若是在零下若干度的冬夜，每个小孩都学起黄香来，请问天下做父母的忍心不忍心，让他的孩子这样做！”

半个多世纪前，冯至先生就反对把这样的内容编进小学教科书，而《三字经》也不可能把这个有点残忍的故事写的很美。所以我当然也不愿意把这样的“孝”的故事编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经典诵读》教材。我愿意接受并选入教材的，是《三字经》中那个关于“悌”的故事，那就是已经尽人皆知的“孔融让梨”的故事：

融四岁，能让梨

孔融，是三国时著名的文学家，他跟当时的文豪蔡邕，也就是才女蔡文姬的父亲，还有祢衡，就是击鼓骂曹的那位，都是好朋友。他比曹操年长，而又常常大胆议政，对曹操提意见，用鲁迅的话说，是他“专门喜欢和曹操捣乱。”后来曹操忍不下去，就把他给杀了。他为人有缺陷，但至少他有两点值得称赞。一是幼年时期，能对兄长谦让；二是长大以后，能对朋友一往情深。兄弟间谦让的例子，就是四岁时，在兄弟分梨子的时候，主动去捡个头小的，而把大的让给哥哥，说：“年纪小，就该吃小的。”朋友间情深的例子，是他的好朋友蔡邕遇害被杀。孔融常常怀念他，他的官衙里有个武士，长得很像蔡邕，孔融每次喝酒喝到兴致高了，就会叫那个武士一起坐下，便咏唱《诗经》里的诗：“虽然老友已经辞世，他的模样永不消逝。”

《三字经》在讲“孔融让梨”的例子以后号召：

悌于长，宜先知

意思是对兄长要尊敬，要谦让，是孩子从小该明白的道理。绝对的“悌”和绝对的“孝”一样，自然有不尽合理的因素，在别有用心的人的刻意鼓吹下，更可能产生一定的副作用。因此孔融让梨的故事也引起了现在一部分人的反感，出现了质疑的声音，反对的声音，甚至讥讽的声音，理由则五花八门，从怀疑四岁的孩子是不是作秀，到讥讽这么谦让的人最后却被满门抄斩。这样的怀疑和讥讽，恐怕都有点不够厚道，我们反对对父对兄绝对的服从，也反对吃小亏占大便宜的谦让表演。在利益面前恶性竞争的事例越来越多，在利益面前骨肉反目的事例越来越多的时代，同时也是一个开放二胎的时代，让孩子们了解一下才四岁的孔融让梨的故事，我想应该是利大于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