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金杯罚醉各检过
太后览毕,大笑曰:“多畜姫妾,不害为丈夫风度,容有可恕者。而至好杯酌,疾病可虑,推考可也。”越王复奏曰:“驸马府中,不宜有姫妾。少游虽诿于公主,其在自处之道,实有万万不可者,更以此推问可也。”丞相着急,乃叩头奏曰:“臣罪万死无惜,而自古有罪者,有援用功议之规。臣猥仗皇上盛德,南服三晋,西平吐蕃,其功亦不轻矣。伏愿娘娘以功赎罪。”太后大笑曰:“杨郎真社稷之臣也。我岂以女婿待之?”仍命整冠上殿。越王复奏曰:“少游功大,虽难加罪,国法亦严,不可全释,宜用酒罚。”太后笑而许之。宫女擎进白玉小杯。越王曰:“丞相酒量本来如鲸,罪名亦重,安用小杯?”自择能容一斗金屈巵,满酌清冽之酒,以授丞相。丞相酒户虽宽,连饮数斗,安能不醉乎?乃叩头奏曰:“牵牛以过爱织女,被谴于聘岳;少游以畜妾府中,被罚于岳母。为天王家女婿诚难矣。臣大醉,请退去矣。”仍欲起身,辄颓仆于席上。
太后笑命宫女扶送于殿门之外,谓两公主曰:“杨郎必为酒所困,有不平之气,汝等即为随去,解衣进茶之人,不患不足,然妇女之道,不可废也。”两公主受命,即随丞相而去。大夫人张烛堂上,方待丞相,见丞相大醉,问曰:“前日虽有宣酝之命,曾不一醉矣。今何过醉耶?”丞相以醉眼睨视公主,久而答曰:“公主兄越王,讦诉于太后,勒成小子之罪,小子将陷于不测矣。以小子善为说辞,仅得请脱。越王必欲加罪于小子,挑于太后,以毒酒罚之。小子若无酒量,几乎死矣。此虽越王含憾于乐原之见屈,必欲报复,而亦兰阳猜我姫妾之太多,乃生妒忌之心,与其兄挟谋,而必欲困我者也。平日仁厚之心,不可恃矣。伏望母亲以杯酒罚兰阳,为小子雪愤。”柳夫人大笑曰:“兰阳之罪,本不分明,且又不能饮一勺之酒,汝必欲使我罚之,以茶代酒可也。”丞相曰:“小子必欲以酒罚之。”柳夫人笑曰:“公主若不饮罚酒,则醉客之心,必不解矣。”使侍女送罚酒于兰阳。
公主执觞欲饮,丞相忽然生疑,欲夺其杯尝之,兰阳忽投杯于席上。丞相以指濡杯底馀沥,吸而尝之,乃砂糖汁也。丞相曰:“太后娘娘若以砂糖水罚小子,则母亲亦以砂糖水罚兰阳。而小子之所饮也者,酒也。兰阳安得独饮砂糖乎?”招侍女曰:“持酒樽而来。”自酌一杯而送之。公主不得已尽饮。丞相又告于夫人曰:“劝太后而困我者,虽有其人,英阳郑氏,亦与其谋,故在太后座前,见儿子受困,目兰阳笑之,其心不可测也。伏愿母亲又罚郑氏。”郑氏及夫人大笑,又以罚盏送于郑氏,郑氏离座而饮。夫人曰:“太后娘娘罚少游,因少游姫妾。而今主母两人皆饮罚酒,姫妾等安得晏然乎?”丞相曰:“越王乐原之会,盖为国色,而鸿、月、烟、波四人,以小敌众,以弱敌强,一战树勋,先奏捷书,致令越王怀憾,仍使小子受罚,此四人可罚也。”柳夫人曰:“胜战者亦有罚乎?醉客之言可笑!”即招四人,各罚一杯。四人饮毕,鸿、月两人跪奏于夫人曰:“太后娘娘之罚丞相,实责姫妾之多,非为乐游原之胜也。彼烟、波两人,尚未奉丞相枕席,而与妾等同饮罚酒,不亦冤枉乎?贾孺人奉栉于丞相,如彼之久,受恩于丞相,如是之专,而只以不参于乐游原之会,强免此罚,下情皆抑郁矣。”柳夫人曰:“汝辈之言是也,以一大杯罚春云。”春云含笑而饮。
此时,诸人皆饮罚酒,座中颇觉纷纭。兰阳公主被困于酒,不堪其苦。而惟秦淑人端坐座隅,不言不笑。丞相曰:“秦氏独醒,窃笑醉客之颠狂,亦不可不罚。”满酌一杯而传之,秦氏亦笑而饮。柳夫人问于公主曰:“公主素不饮酒,酒后之气何如?”答曰:“头疼正苦矣。”柳夫人使秦氏扶归寝房,仍使春云满酌而来,把杯而言曰:“吾之两妇,女中之圣也。吾每恐损福矣。少游酗酒肆狂,至令公主不宁。太后娘娘若闻之,则必过虑矣。老身不能教诲儿子,有此妄举,老身不可无罪,吾以自罚矣。”尽饮之。丞相惶恐,跪告曰:“母亲因儿子狂悖,有此自罚之教,儿子之罚,岂当笞而止哉?”使惊鸿满酌一大碗而至,执台而告曰:“少游不从母亲之教令,未免贻忧于母亲,自饮罚酒矣。”尽饮,大醉,不能定坐,而欲向香阁,以手指之。大夫人使春云扶而往之,春云曰:“贱妾不敢陪往矣,狄、桂两娘子妒小妾专宠矣。”仍嘱鸿、月两娘,使之扶去。蟾月曰:“春娘因吾一言,不陪而去,妾尤有嫌矣。”惊鸿笑而起,扶携丞相而去。诸人乃散。
丞相以烟、波两人性爱山水,花园中有一亩芳沼,清若江湖。池中彩阁名映娥楼,使凌波居之。池之南有假山,尖峰斫玉,重壁积铁,老松阴密,瘦竹影疏。中有一亭,名曰冰雪轩,使袅烟居之。诸夫人及众娘子游花园之时,则两人为山中主人矣。诸夫人从容请凌波曰:“娘子神通变化,可得一观乎?”凌波对曰:“此贱妾前身之事也。妾乘天地之运,借造化之力,尽脱前身,幻受人形,所脱鳞甲,堆积如山,雀变为蛤之后,岂有两翼可以翱翔乎?”诸夫人曰:“理固然也。”袅烟虽时剑舞于大夫人及丞相、两公主前,以供一时之欢,而亦不肯频舞,曰:“当时虽借术以逢丞相,而杀伐之戏,元非常时所可见者也。”
此后,两夫人、六娘子相得之乐,如鱼川泳而鸟云飞,相随相依,如箎如埙,丞相恩情,彼此均一。此虽诸人盛德,能致一家之和,而盖当初九人在南岳时,其发愿如此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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