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间在路家的老屋住了几天,他嘴甜模样好,很讨奶奶的欢心,有时候路过都会觉得自己失宠了。有天任间又骑上了那辆破自行车,到山下镇子里取了个不小的快递回来。他神神秘秘地让路过晚上记得到楼上他的房间来。路过忙完时,已经暮色四合。她推开任间的房门,发现他没开灯,盘腿坐在地上,正在低头捣鼓一架收音机。乡间明亮的月光照进窗户,在木地板上投射出少年清瘦的剪影。路过默默在他身边坐下。任间起身去拿了几卷磁带,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收音机里,调试完成后,又重新坐回路过身边,朝她笑了笑,竟然还有几分羞涩。“按开始吧”,他轻轻说。路过按下按钮,然后就听到熟悉的声音飘荡在空气中——她听到了自己的电台。她震惊地看向他,想说些什么,他食指竖起,放在唇前“嘘”了一声,示意她继续听。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俯身,手臂掠过她,去调大收音机的音量。他离她极近,路过几乎屏住了呼吸,而在他收回手时,却突然偏头亲了下她的侧脸。路过僵住了,与此同时她终于知道他在让自己等什么。因为录音的最后,是一首他自己唱的北欧情歌。他竟然将两人的声音刻成磁带,他们都拥有如此复古的浪漫。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眼睛,低声说:“那次欠你的情歌,对不起。”一直以来,她都不敢揣测他回来的原因,唯恐是自己自作多情,所以也从来没问过,但此刻好像有了答案。路过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她猜到了什么:“你是world?”任间点了点头。从小到大,他因为亲生父母的遗弃,对故土的感情纠结复杂。他企图了解,却不愿意承认对故乡的好奇,于是总是偷偷收听她的双语电台,通过她的只言片语了解中国。因为road,他才会有想要回国的想法,就连他的中文名字也是根据她的电台起的。是她让他接受了自己,也爱上了这里。路过说她热爱人间烟火,也贪恋人间虚妄。他常常觉得,对他而言,路过是生命中脚踏实地的烟火,而road是慰藉他灵魂的虚妄。直到她离开挪威,他才知道自己有多笨,原来他热爱的人间烟火和贪恋的人间虚妄,都是同一个人,他不得不相信这是命中注定。他想,既然她一直路过人间,那么这次人间心甘情愿为她留下。拖到现在才来见她,是因为他决定放弃柏林的学业,申请A大的本科,如今刚刚办好了入学手续。秋天开学时,他就是A大的留学生了。路过忍不住问他:“你到底爱上的是road还是路过?”任间想了一会儿,认真回答:“我先爱上了虚幻的road,又爱上了真实的路过。没有road,十六岁时我大概不会回国,但是没有路过,我如今不会选择留在中国。最重要的是,你是road。”十六岁前,他对于自己故乡遥远而模糊的印象,几乎都来自这个陌生女孩的电台。是她引诱着他离开了冰天雪地的北欧,千里迢迢回到故乡。她一直想要去他生长的地方看极光,然而在更早的时候,他已经踏上了寻找“极光”的旅程。九月A大开学,路过决定备考研究生。她在A市找了份新工作,工资不高,好在不用加班,她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学习和谈恋爱。离她去看极光已经过去了很久,她打开电台私信,收到world刚刚发来的新消息。“你现在幸福了吗?” 她在困难里挣扎了太久,却从未思考过幸福的定义。她只知道,此刻,他们都伸手抓住了属于自己的极光。她笑了下,回道:“我终于留在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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