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冬夜

第2章 冬夜路过和任间的生活节奏截然相反。他是典型的北欧人性格，做什么都慢悠悠的，白天无聊时爱弹钢琴和晒太阳。而路过每天满满当当，白天打工，晚上教任间中文。他很聪明，很快就会用中文调侃路过，说她像个不停干活的骡子。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每次兼职回家，天色都很暗了。她的公寓在七楼，教师公寓的电梯老旧窄小，她晚上回家从来不敢坐电梯上楼，总是老老实实爬楼梯。有一次在六楼正巧遇到出门买宵夜的任间。他看到她哼哧哼哧喘气的样子愣住了，然后问她为什么不坐电梯。她红着脸转移话题：“要买宵夜就快一点啦，我回去休息一下就下来开课了。”任间笑了起来，很直接地问她：“你害怕坐电梯？”路过声音很小，有些难为情地回答：“有一点吧。”她的普通话其实很标准，只是平时随意聊天时会带一点西南口音，大概是害怕带坏他，她对他说话时总是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此刻配合她冻红的鼻尖，就更显得可怜兮兮。任间用温热的手背碰了碰她的鼻尖，嘲笑她：“胆小鬼。”但是第二天起，路过每天下班回家，都能遇到在楼下买宵夜的任间，他总是顺手递给她一瓶热牛奶，然后带着她一起坐电梯。她渐渐意识到他好像是故意的。明明答应导师会好好照顾他，没想到却反过来，自己被这个小几岁的少年细心地照顾着。身边高大的男孩存在感太强，显得电梯更加逼仄。路过莫名心虚地不敢直视他，想从电梯门的反光里偷看他，没想到竟然在反光里对上了他的目光。无声的电梯里暗流涌动，他们谁也没有挪开目光，片刻后他们同时笑出声。这一瞬，仿佛全世界都成了背景板，路过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世界的主角。周天是路过养精蓄锐的时候，她整个白天都晕睡过去，醒来才开始更新私人电台。这是个全球性的电台App，路过的ID名为“road”。大多数用户都是用英文录制，只有路过始终是中英文的双语录制，内容也都与中国有关，所以她为数不多的粉丝，都是对中国文化感兴趣的人。窗外下了雪，寒风拍打在窗棂上，像是在和路过平淡无味的语调呼应。她在电台里，无论中英文都是标准的播音腔，找不出一点错处，连语调都是设计好的，像她本人一样严谨细致，却难免少了点人情味。念完稿件上最后一句话，她关掉麦克风，将音频上传到自己的私人电台。传送成功后，开始查看私信内容。上次更新，她唱了首《路过人间》，并把歌词翻译成中文，配文案说，她很爱“人间”。她热爱人间烟火，也贪恋人间虚妄。她的老粉丝“world”照旧给她点了赞。看到这个名字，她想起了楼下的人，不知道他在干什么。路过有楼下的备用钥匙，下楼轻车熟路地开了门，一眼就看到了阳台上的人。他一如既往，窝在躺椅里发呆。大概是因为挪威的冬日总是缺乏暖阳，他很喜欢晒太阳。但是今天下雪，天一直很阴，何况现在是日暮。他窝在一片昏黄的阴影里，对着满天飞雪发呆，清隽的侧脸在半明半灭中显得格外脆弱。听说北欧人难免因为冬季漫长的极夜而轻度抑郁。看到这一幕，路过有点懂了。这里是他的故土，但他对这里却没有归属感和认同感，与任何一个外乡人无异。语言文化不同，又没有朋友，他每个寂寞的白日是如何度过的呢？她竟然一无所知。路过些心疼，也有些自责。她悄悄走过去，俯下身摸摸他的脑袋，像是怕惊扰了他一样，轻声说：“要和我出去玩吗？”她看到他玻璃珠一样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发出惑人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