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集中讨论了孟子讲的心,作为善端的心,跟这个生物学意义上,生理学意义上的心,跟心理学意义上的心的区分。我们说它不是个经验的东西,不是个经验的事物,所以它不是科学的对象,科学的对象都是经验的东西,经验的事物。它是哲学的对象,所以心学是中国哲学。
孟子发展孔子的学说,就让心学起步了,这中国哲学,把人的本真的生命情感跟这个宇宙统一起来。这就是后来程颢讲的,北宋思想家,五大思想家之一的程颢,仁者,一个“仁”字,孔子学说的核心观念:仁者,与天地万物为一体者也。仁心与天地万物为一体,此心之大,不是科学所能去研究的。孟子提出他这样的学说,他的同时代人基本上都不能理解,所以后来程颢的弟弟程颐说的,回顾这段思想史,说了这样一句话:“周公没”,就周公死了,“圣人之道不行”,就不能大行天下,“孟子死,圣人之学不传”,圣人的学问无法传,于是什么?“百世无真儒”。真正的知识分子,同时是应该做父母官的,特别是科举制度之后,文人科举成功,科举及第就为官去了,为官者必须是真儒,而真儒若没有孟子心学作为他的准绳,为官的准绳,那是不行的,中国政治就会混乱。这是程颐的感慨。“圣人之道不行,千古无治世”就没有天下太平的时候,“圣人之学不传,百世无真儒”这个圣人之学是指孟子,孟子死了,所以这就是当时的情况。在儒家那里,倒是荀子的学说大行天下了。
但是心学没有断绝,因为它是中国思想的一个非常基本的方面,它获得一次复兴的机会,倒是通过了佛教中国化。隋唐时期中国思想的特征就是佛学,佛经在两汉之际传入中国,中国知识分子想要翻译佛经为汉语,遇到巨大的困难,所以大量的佛经当中的翻译,许多的词都是音译,在汉字当中找那些发音跟那个梵文单词接近的来翻译。这就表明,当时中国思想中缺那个佛学讲的空理。中国本有儒家、道家的智慧,儒家跟我们讲“性理”,就人性的道理。道家跟我们讲“玄理”,那个“玄”字,“玄”什么意思呢?有和无的统一,这是道家学说的主题。“有而不有即无,无而不无即有”这两句话合起来就是一个字玄,所以老子《道德经》第一章末了的时候这么说,有和无是什么?同出而异名,它本是统一的,但是名称有两个,一个叫有,一个叫无,合起来就是个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老子《道德经》第一章,所以道家的学说又叫玄学,跟我们讲玄理。
儒家讲人性的道理叫性理,现在来了佛家讲空理,从两汉之际一直到唐朝,好几个世代,中国知识分子的努力终于做成了一件了不起的事,基本上做到让佛经说汉语。让佛经说汉语,在汉语当中就多了一大堆本来没有的词,比方说“觉悟”,汉语中本来没这个词,因为翻译佛经才有;意识、思维、境界、缘分、心心相印等等,还有真理,这些词本来汉语中没有的,因为翻译佛经才有。于是中国思想往上走了一层,以中国本有的智慧做基础去接受来自古印度的释迦牟尼的佛学的启发,于是中国思想中又有一块“空理”。什么叫“觉悟”?什么叫“悟”?在佛家的修行中“悟”是指什么?悟是指我们的心与空的默契,注意是我们的心跟空默契,不是我们的头脑的认识与空契合。让佛经说汉语是佛学中国化的第一步,佛家的基本观念和它的智慧的境界能深入普通老百姓的内心中去,这才称的上佛学中国化的完成。
到了唐朝这件事做成了,最高成果就是禅宗。禅宗是佛教中国化的最高成果,那么禅宗起了怎样的作用?在中国思想史上,我们用它自己的话来说,一句话是“即心即佛”,还有一句话是“众生是佛”,似乎只是在佛教的范围里边讨论修行的原则,但它思想上的意义特别重大。即心即佛意味着什么?强调每个人的主体性,主体性是西方近代哲学的概念,用英语来表达叫subjectivity。西方近代哲学起步于笛卡尔,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明确的提出了“主体性原则”: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充当颁布真理的权威,思想的事业是每一个人共同的事业,因为我们都有理性叫“我思”,每个人发挥自己的理性就可以发现真理。在根本上打击了天主教会这个精神上的权威地位,这是西方近代哲学的主体性原则。
中国哲学中没“主体性”这个词,但这个原则在禅宗那里非常明确,非常明确。惠能跟他的弟子们说,不是我来度你们,你们是自性自度;这禅宗的原则:世界上没有救世主。佛教修行讲一个度,就是波罗密多,就是度的意思,从此岸到彼岸,不就度嘛;佛教修行,想要得度,谁能帮你度?禅宗的原则是什么?自己度。那么禅宗祖师的作用有吗?有。启发我们,启发我们本心自悟,禅宗祖师是悟了的人,他的悟不能代替我们的悟,把他的悟现成的颁给我们,没这件事。悟和知识不一样,知识可以颁给我,你理解了牛顿三大运动定律,你就教我,那么我也理解了,那么客观知识从你那里到我这里了;悟不是这件事,悟是我们的心跟空的默契,领会空理的智慧,叫般若智,只有心起来才做得到,我们在禅宗祖师的帮助之下,我们本心自悟,自己悟。本心自悟,所以每个人要相信他自己,人都有佛性;相信自己,每个人怀里都揣着一个宝,就是佛性;但是我们看不到自己本有的佛性,因为我们“迷”了,这个迷是心迷了,把心的迷去掉,心怎么会迷?种种妄念遮盖嘛,遮盖我们的本心嘛。把妄念去掉,这禅宗修心的功夫,下了这功夫当然就有希望了嘛。但功夫别人不能代你下,你要“自我反观”,自己的生命情感的毛病,禅宗帮了我们,禅宗祖师帮了我们,佛经也帮了我们;“反观”,实行一种生命情感的自我反观,这就是禅宗要下的功夫;这功夫下到一定的份上,对本心的遮蔽都去掉了,本心一起来,便见到自己本有的佛性,每个人相信自己。
西方人尼采说了一句话:“我就是太阳”。欧洲同胞们以为遇到疯子了,其实尼采这句话相比较中国人来说说的很晚了,中国人老早说这句话了。禅宗惠能说的,我们每个人都是太阳,他说太阳怎么样的,日悬虚空吧,可有什么东西撑住它吗?没有。它就悬于虚空,然后放出光芒,万物毕现,我们都是这样的太阳。就是这个太阳不要被云雾遮蔽了,那么如果有大德高僧,或者佛经帮助我们,如风吹云散,上下明彻,我们就是太阳,何等的自信。这是中国人用佛教的语言,禅宗的语言说出来的subjectivity主体性。其实这个主体性的原则在孟子那里早说了,被遗忘了后来,“万物皆备于我”不就是主体性原则吗?但遮蔽了。禅宗起来
我们看到了它在佛教之外的深刻的影响,它虽然讲的是禅宗的修行,但它的思想的原则超出佛教之外,在中国思想发展历程中,这一点特别重要。这是第一条原则,就是第一句话,即心即佛。
第二句话又来,众生是佛。众生之间千差万别,出生门第有高低,智力水平有高下,性格有差别,在社会上立足的地位有很大的差异,男人和女人还有性别呢,千差万别,芸芸众生,不管差别如何大的芸芸众生,在禅宗看来都是佛,众生是尚未觉悟的佛,佛是已经觉悟了的众生,这句话由禅宗说出来了。它意味着什么?众生平等,众生之间如何平等的了,就是我刚才说的千差万别,在这种众生彼此的巨大差别面前,我们简直没办法说平等。比方说你把我打死了我都跑不出刘翔那个成绩来,世界冠军。怎么平等?男人和女人,不要讲抽象的平等,应该讲的是人格的平等,那么按照佛教禅宗,就是佛性上无差别,男人能做的事女人做不了,女人能做的事男人也做不了,各位同意吧。每一个人都不是自满自足的,不是self content是吧,不是自洽的嘛,所以男人需要女人,所以女人也需要男人。这里不要讲这种形式上的平等,彼此需要,差别无论怎样大,佛性本无差别这在根本上立了众生平等的原则了。所以禅宗强调的戒是什么?不是戒酒、戒肉,戒“轻视他人”。
戒、定、慧,第一要守戒吧,许多宗派有许多的戒,戒律还多的不得了,一百多条戒律,最起码五个戒是吧,就像你做居士皈依了,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不饮酒我就守不住了。但是禅宗讲的戒是什么?戒轻视他人,永不轻视任何人,包括曾经伤害过你的人。这两句话合起来又是一句话,可以把这两句话的意思合起来,说成一句话,心、佛、众生三无差别,即心即佛,不是这第一句话吗,众生是佛,不是第二句话,合起来就是:心、佛、众生三无差别,这三项没差别。禅宗修行的基本原理。你若告诉我你是修禅宗的,修的很认真,我自然信了你,我信了你,我就心里认为你一定是在这条原理中,心、佛、众生三无差别,你一定不会轻视任何人,你一定也相信自己能成佛的,是吧。那么我就知道你真是在修禅宗的。
禅宗修行的基本原理,禅宗修行,有一个十六字的大纲,哪十六个字?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这十六个字我们可以称它为禅宗修行大纲。这个教外别传的教,是指其他宗派,都各有一套修行的次第,或程序,或套路,禅宗没有,禅宗没有设定一整套修行的次第、套路,没有,所以叫教外,把所有的修行的套路都舍去了,这叫教外别传。另有一条路,传什么?传心法,另辟蹊径,传的是心法,这个心法呢很难理解是吧;心法又称为密意,这个密什么意思?就无法用言语语言来表达。传心法是为了解决我们的生命情感的毛病,心是生命情感的居所,所以要直指人心,生命情感的毛病太多了,多种多样,佛教做了最好的概括,三个字:贪、嗔、痴,概括了种种的毛病。不是头脑的认知错误,是生命情感的问题出了毛病,解决生命情感的毛病,无法用头脑的认知来解决,头脑的认知是在文字概念中表达的,所以当我们去修禅宗的时候,我们去读佛经我们发挥我们的认识能力、理解能力,去理解佛经中的种种文字概念,正是一个真正的障碍,妨碍了我们直指人心。现在有许多人修佛,大概是在佛经的文字中讨真理的,在经文中去理解佛理,这被惠能称起来叫知解宗徒,比如说,他说神会就是这样的人,知解宗徒。有人是通过佛经的经文的理解来修行的,这样的人就有个名称了,叫知解宗徒,其实修不成,所以文字概念是一大妨碍。
所以“教外别传”,要传心法是吧,妨碍我们传心法的是文字,于是第二句来了吧,“不立文字”,破文字障,打破对文字概念的执着,叫破文字执,这是禅宗修行的第一条原理。破文字执,有一个人破的最好,因为什么?他恰好是不识字的惠能呀。惠能成为文盲,成为不识字的人这件事情,恐怕暗示我们他本就带着使命来的,所以他三岁的时候父亲去世了,他失去受教育的机会,长大了成个普通体力劳动者,那么他就是文盲。看来我们可以体会一条,惠能是中国禅宗的真正的奠基人了,这个奠基人不可能是知识分子做的,知识分子识字的,头脑里概念多的不得了的,却要有一个慧根很深的,同时是文盲才能担当此任。这“不立文字”呢,这句话也不能误解,误解为不用文字,不对的。文字要用的,惠能也说经文有什么错误呢?我们要诵经的嘛,惠能虽然不识字,他要听经嘛,别人诵了他听了,他的本事是什么?过耳不忘,他不识字,过耳不忘。听过了这个经,经文就在他心里了。但它还是文字嘛,它不是不用的,而是什么?在领会佛经的时候不用被文字概念所束缚,要领会这个经义自身的妙理,诸佛妙理,非关文字。文字只是种手段,是种途径,或者是攀登城楼的梯子,你攀楼,攀登城楼你总要有个梯子爬上去,这个梯子就拿它来比喻文字嘛,文字总要用嘛。终于你爬到城楼顶上了,这个梯子就撤了嘛,假如你爬到城楼顶上,还在梯子上,你还在文字里了,还在文字里,就是还在梯子上,等于你没到城楼顶了。用了文字,终于舍去文字,那一刻,就是禅宗所说的“悟”。
禅宗祖师跟许多人说话,这些对话都记录在那里,留下文字很多:《五灯会元》、《景德传灯录》、《古尊宿语录》。都语言,都文字,留下文字那么多,又主张不立文字,禅宗是不是自相矛盾呢?没有。禅宗说话当然在文字中的,写下来就是文字,在文字中的,这是没问题的。它说话的目的是什么?达到不可说。说是为了不说,达到不可说那一刻,那一个层面了,叫心法传过去了;然后你得了心法,你能说吗?若你还能说,说了不是,不说即是,是这样的境界。所以叫心法,这心法是解决我们生命情感毛病的方法。所以禅宗就是修心的法门,从达摩初祖来到中国传心法,然后他传给了慧可二祖,慧可又传给了僧璨三祖,僧璨又传给了道信四祖,道信又传给了弘忍五祖,弘忍又传给了惠能六祖。禅宗真正的奠定了基础,然后在中国发扬光大。后来的局面是什么?大江南北大多数寺庙都成了禅宗的寺庙,于是在老百姓心目当中禅宗跟佛教成了同义词,对吧。一提起禅宗就想起佛教,或者一提起佛教就想起禅宗,所以说禅宗是佛教中国化最高成果。它怎么修行的呢?打破文字障,直指人心,因为头脑中的认知不能解决生命情感的毛病,贪、嗔、痴不是通过头脑认知来处理的。
有的人头脑认知能力很强,比方说《红楼梦》中的王熙凤,绝顶聪明,对吧?用心理学的话叫什么?智商很高,就头脑认识能力很强,但她一生是悲剧,为什么?生命情感的毛病没解决,贪、嗔、痴。所以一个人头脑聪明,再聪明,知识再多都无法解决生命情感的毛病。直指人心,就有一种希望来了,本心起来,去悟,悟是什么?见自己本有的佛性,见性成佛,佛性人人都具备,这是禅宗特别强调的。我们每个人要相信自己的“凡夫即佛”,这惠能的原话,“前念迷是凡夫,后念悟即是佛”,所以我们每个人都是佛,我们是尚未觉悟的佛,“众生是佛”。众生是尚未觉悟的佛,佛是已经觉悟了的众生,禅宗强调这一点。于是每个人要相信自己,学佛不要到心外去求,见性成佛。见者是谁?这见者不是我们的头脑,是本心,本心起来了,那叫本心自悟。什么叫自悟?自见自己本有的佛性,只有本心起来才可能的。见者见性,性就是佛性,见佛性者,见者是谁?“本心”。于是禅宗的原则是什么?四个字,“即心即佛”。
唐代佛学兴盛,最重要的就是禅宗。我们把整个中国思想史有一条心学的线索,如果来整理的话,那么从孟子开始,然后孟子走了,大多数人都不懂孟子的心学,然后他就埋没无闻;到禅宗起来,其实心学又来了,以佛教的形式来了,禅宗是佛教中的心学,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思想发展阶段。为什么说它了不起?它为宋明新儒学做了准备,禅宗修心,它也不是空讲理论,禅宗祖师有种种的方法来引领我们、接引我们。引领我们、接引我们都是帮助我们去种种的障,种种的妄念,方法多种多样,都能达到一个什么?直指人心的效果。
心是怎么理解的呢?我们简要回顾,回顾惠能那本《六祖坛经》,法海记载了惠能自己不识字,当然不写字,追随惠能左右的法海在惠能圆寂之前,惠能在圆寂之前跟法海说,你要把你记下来的所有我说佛法的言论汇编成册,让它流布于世。于是我们今天就有了《六祖坛经》,一共十品,第二品般若品,般若品就是来讲什么呢?讲禅宗这个修行的法门,其实修的是般若智慧,又可以叫般若法门,般若两个汉字,是音译那个梵文的单词发音嘛,现在还在用。那么般若究竟什么意思呢?惠能做了明确的说明,他来解释,一句话,叫摩诃般若波罗密多,这一句话显然是音译。般若品就是《六祖坛经》第二品,这第二品的主题就是解释这句话,摩诃般若波罗密多。这个多字也可以省掉,那就是摩诃般若波罗密,惠能明确的用意译的方式,不用音译了,把这句话译成什么?摩诃,就是大;般若,就是智慧;波罗密多,就是抵达彼岸;整个这句话用汉语来表达,“大智慧到彼岸”。第二品般若品围绕这句话展开,分别说摩诃什么意思般若什么意思,再说波罗密多什么意思;摩诃就是大了,是什么东西大?心大。叫心量广大,犹如虚空,不就是开始说修心这件事了吗?
我们每个人平时都确认自己有心的吧?你的心我的心还有差别,种种差别,心里的内容呢也一直在变,所以那个《金刚经》讲什么?“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你现在的心不等于你过去的心了吧,你未来的心不等于你现在的心吧,总而言之,都不可得。这个心的那种,种种的念一直在变化,心中种种的念一直在变化,所以在时间中,过去心,现在心,未来心都不可得。这说明一件什么事呢?说明这个心其实是“念”,是吧。你过去种种的念跟现在种种的念不一样,你未来种种的念跟现在种种的念也不一样,那么现在我们能否想一想,念从哪里来?从心里生出来吧,然后把这个念头去掉,有那个心了吗?自然有了嘛。那叫本心,所以惠能就说明了,来解释摩诃,摩诃就是大,大就是心量广大,心量广大,犹如虚空。这“空”很重要了,佛教就跟我们讲空理的,这“空”什么意思呢?把你以往所有积累的经验、知识,你的念头、你的意念、欲念等等都清掉,摩诃是种修行的功夫,别把它当概念看。你修行第一步就是要什么?“空”,把什么空掉?把心里种种的念头空掉它,空了彻底的,这个心就大的不得了。心量广大,犹如虚空,能包容万物呢,包容万物它才叫大,是吧。
大的前提是什么?空。不空如何能大?我们现在在这世界上都生活过一段时间,我们都积累了种种的经验、知识、本领,而且我们以前做过的事情,这个念还在心里,叫耿耿于怀,心里东西太多,太多的结果会什么?我们拿一个比喻来说,假如我们把我们的心比喻为明镜,这个明镜是来照东西的吧,照物的,那么物被镜子照了,就在镜子上有影子了吧;你这影子后来越来越多了,你的这镜子上的影子太多,多到后来这个镜子还能照东西吗?不能照了。把它清掉,别以为自己有多大的本事,别以为自己有如何如何丰富的经验,如何如何的知识,又有如何如何的地位,金钱、权力都装在你心里,然后你就认为这些就是我生活的依靠、依傍,其实不是,“世人妙性本空,无有一法可得”,这是般若品里讲的话。什么叫“妙性”?就我们的心。为什么说它妙呢?它是明觉。我们刚才拿镜子做比喻的是吧,比喻心,它本是明镜,没什么问题的,但开始照东西了吧,那么我们在这世界上生活嘛,就是不断照各种各样的东西了,这面镜子在照,那我们的心就是镜子在照,照了以后留下的影子越来越多,还不去掉,最后这个镜子不明了,再也不能照东西了。
所以摩诃这种修行的功夫,禅宗修行的功夫是第一步,摩诃就是把这些都清空,别把影子留在镜子上,这样还是保持我们的心是什么?妙性,你不空就不妙。不空就不妙,所以这个妙性本是空的,无有一法可得,这个法就是事物,种种事物你说你能得到它,你以为得到它了,你得到的越多,你越是妙性没了;我们依赖这个,依赖那个,身居高位,或者腰缠万贯,经验丰富,这些都是妨碍我们妙性的。这一点呢,与今人言之不大被接受,我们就是要积累的多嘛,越多越好嘛,积累的越多,你的心就越来越小了嘛,心大不起来了;因为每每自以为是,每每自以为有所依赖,有所依靠,实际上人世间没什么东西可依靠的,我们就在这茫茫的人生的海洋上,我们的富,我们的贵,无非是救命稻草,救不了我们的。
我们得而复失,所以先把这个要讲透是吧,所以就讲摩诃的观念。如果我们把这空的功夫下了,那么心又是明的了,明心见性,方能见佛性。明心见性我们都知道,差不多像中国人的成语一样,明心见性,心本来是明的,如何不明呢?因为你许多东西装在里边了;心本来是明的,所以把那些我们积累的东西,自以为可靠的东西都清掉它,这就是摩诃的功夫,清掉了以后这个心大的不得了了;里边可以包容什么?万物呢。日月星辰,天地山川,全包。那禅宗讲心就这么讲了,后来对宋明新儒家启发极大,陆九渊修过禅宗的,经过了顿悟这个环节;后来明代思想家王阳明也修,也经过顿悟那个环节,那个顿悟的环节就是我们都知道的,王阳明在贵州修文县龙场悟道,半夜三更顿悟的,然后领会到心即理,“圣人之道,吾性具足”是他悟了之后说的话。以前都错了,向外面去求,错了,“吾性自足”。
这就说明什么?说明禅宗对宋明儒家的深刻的影响。因为禅宗是心学,佛教中的心学。陆九渊顿悟之后就说这样的话了,“吾心便是宇宙,宇宙即是吾心”,然后又说,“宇宙内事”宇宙中的事情,“即己分内事”自己分内的事,“己分内事即宇宙内事”。中国哲学养心,在心学道路上,它就是养心的,把心养的和天一样大,这本就是禅宗的修行,大其心。陆九渊说,“先立乎其大者”先把大的树立起来,大什么?大心。大其心,心是什么?在禅宗那里,这个修心的法门,它在佛教的修心的法门中,让我们领会到它不是经验的东西,超经验的是我们生命情感本真。本真的生命情感就大,大的跟宇宙一样,仍然是生命情感,心就是生命情感的居所。如《中庸》讲的,“喜怒哀乐之未发”,没发出来之前,“谓之中”,这个中间的中字就是心。心就是生命情感所在的地方,生命情感的居所嘛,然后它如何大起来呢?把毛病去掉就好了,毛病就是贪、嗔、痴,去掉了以后叫什么?戒、定、慧。变贪、嗔、痴为戒、定、慧,这个转变是什么转变?不是认识的提高,而是生命情感的升华。向上翻转,向上面翻转,这个升华就是悟。
禅宗讲的悟,不是头脑当中认识一下子增多了,不是的,禅宗讲的悟是「生命情感」升华了,而且突然发生的,这是惠能主张叫“顿悟”。顿悟什么意思?用我们今天的人能理解的话,就是灵魂深处爆发革命。灵魂不是头脑,就是我们的心灵,爆发就“顿”,一下子的,革命不是什么积累,是升华呀,一句话就明白了。以前有人问我,你解释一下顿悟吧,我说很容易,灵魂深处爆发革命。中国人后来能说这句话,前提就是禅宗,因为有禅宗思想,中国语言才会这么说话的,灵魂深处爆发革命。这革命不是知识的革命,是生命情感的升华这种意义上的革命所以这样呢,就是禅宗把心讲出来了。
人最后的毛病都出在人自己身上,不是出在头脑认知的这一点上,而出在我们自己的生命情感的毛病上,这人最后的毛病根源就在这里。情感不合适,爱一个人爱之欲其生,恨一个人恨之欲其死,就是生命情感的毛病。所以孔子说对了,唯仁者,那个仁义道德的仁,唯有仁者,能爱人能恶人;恶就是恨的意思,就心中有仁,本心仁体的人,有仁之常体的人叫仁者,他们才能合适的爱,合适的恨。爱恨总有,喜怒哀乐都有,这就是情感,一个人什么情感都没有他就心死掉了,他只要活在这世界上,一定在情感中,重要的是什么呢?重要的是这份情感要出自我们的本心,而不是平时那个心。平时这个心都在外面忙,趋利避害,趋得避失,趋贵避贱,趋富避贫,忙着呢,这个心是假的。回归本心,那你的生命情感的毛病就去掉了,所以这是一件非常非常根本的事情。
我们看禅宗,居然把修行达到涅槃境界这条道路,规定为什么修心的路叫以本心立信仰?我们中国人有没有信仰?我们一谈到信仰有两种理解,一种就宗教,宗教徒才有信仰;还有一种理解,把信仰理解为信念,我们对做成某件事情有信心,有足够的信心,这叫信念,不能叫信仰。信仰是指什么?对生命价值的确认,对人生意义的领会。这才叫信仰。倘若我们问今天的中国人有没有信仰?我们等于在问,今天的中国人是如何确认生命的价值,如何领会人生的意义,等于就在问这个问题。这就是信仰问题,我们如何确认生命的价值,我们如何领会人生的意义。有一种答案现成的在,那就是深圳街头的两句话: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它也回答了人活在这世界上,时间是最宝贵的吧,我们都面对虚无,人生的终点就是死亡,于是时间的观念深入我们的内心。时间的价值究竟在哪里呢?那句话回答了,在金钱。人生的意义究竟在哪里?在于效率,效率就是生命。这是一种回答方法,这种回答能不能成为我们民族的信仰呢?假如是的话,这个民族就是拜金主义了,终于是经济动物了。深圳街头的口号当时是对的,因为那是个特殊的历史时期,我们整个民族都要脱贫,从一个普遍贫困的状态中走出来,这是改革开放的动力,大多数中国人当时都接受了。所有的事情都要历史的看,在当时那个历史阶段,这句话是可以成立的,但它不可能成为我们民族的信仰。
现在我们放慢脚步了,想一想,想一想我们的生活该怎么过?不是谁发明这个问题,而是在这个现实状况中我们每一个人,特别是年轻的心灵一定会问的,这不用怀疑,所以信仰问题又再度的提出来。那么欧洲民族是基督教,或东正教,或新教,或天主教,信仰上帝的,所以欧洲民族以上帝立信仰;穆斯林以真主立信仰;我们中华民族不是个宗教的民族,我们也有信仰,以本心立信仰,孟子提出来了,后来埋没无闻;禅宗又起来,以本心立信仰;然后启发宋明新儒家,在宋明新儒家当中形成心学一派,叫陆王心学,就是以本心立信仰。
这样我们对禅宗做了一个概要的说明,我们修禅宗,归根到底是为了解决我们生命情感的毛病,去除妄念。这个念呢,佛教讲的“念”,不要把它译成英语当中 idea,idea 是头脑中的观念,不在心里的,是吧。种种思想、种种观念合起来成一个体系叫 ideology(意识形态),思想体系,意识形态,对吧。都在头脑里的,所以不能,不能把这个念等同于 idea,不对。佛教讲的念其实是我们的一份一份生命情感,一份一份情绪,这个情绪哪里来的呢?情感哪里来的呢?因为佛教告诉我们这时候喜了,那时候怒了,那时候忧虑了,那时候惧怕了,都因二相而生。为什么“二”字呢?就是二元对立,得与失二元对立,利与害二元对立,高与低,贵与贱,富与贫,乐与苦,顺与逆,成对成对的二元对立,这就是把事物放到二相中去了。放进去了,我们一定起念,什么念?趋高避低,一个念吧,趋贵避贱,趋富避贫,趋乐避苦,趋顺避逆,趋福避祸,如此等等。
我们平时佛教讲的念,全是趋避之心,其实不是真的,不是本心,就是在相中的心。于是人生就这么过了,大多数人的人生就这么走的,不断趋避,但是其实都是相,结论就是人生就是假象,对吧。我们在假象中活了几十年了,甚至一辈子,所以禅宗要把这个说清楚,得与失,贵与贱,是那个事物自身的属性吗?不是,庄子老早就说了,“以道观之”从天道的角度看,叫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事物没有贵贱的,贵贱的区分是人心赋予的;赋予了之后呢?就有个趋避了。假如趋而得之,避而免之,如意;假如趋而不得,避而未免,不如意。烦恼就是不如意,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所以人生基本上就是烦恼。于是禅宗修行呢,就指向这一个根本的问题:如何从二相中走出来?走出来呢,你就不是趋避了吧,你看清楚了这是相呀。这要看清楚这一点其实也不难,我们只要有一点点慧根,有一点点悟性,在这世界上生活过一段时间之后,自然会明白这个道理。世界上所有的事情有得必有失,它一定是两个方面都具备的,有利必有害。福与祸也不是对立的,老子说的多分明,“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你认为这件事情是绝对的好事,大喜过望,那叫福是吧,老子提醒我们,某种祸就隐藏在其中呢;你认为那件事是绝对的坏事,你非常苦恼,甚至愤怒,你认为它是祸嘛,老子又要提醒我们,你所谓的祸,将来的福就是靠它来的呢,祸兮福之所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所谓二元对立的东西其实是什么?相互依存,相互转化。中国人本有道家的智慧嘛,所以就能去领会佛学的智慧,所谓把佛学中国化嘛,领会了佛学的智慧,我们就知道要做一件事,叫“离二相”。从二相中走出来叫离相,离相了我们的心就变了,就不是趋避了,不是求如意的,而是“如如之心”。如如之心不是如意之心,如其本来的看待,我们所遇到的一切的物,一切的事,一切的人,而不是在二相中看待事物,看待人,这样的转变就是从如意之心转变为如如之心,这叫“转识成智”。我们平时的心,起的都是识,“分别识”对吧,就区分,因为区分的缘故,我们就要依赖经验;依赖知识,趋利避害,利和害分别了,得与失分别了,福与祸分别了,就分别识。然后把这个识转成智,也就是把如意之心转变为如如之心,这是生命情感的变化,这种变化叫一场革命,我们革命之后呢?还仍然活在现实世界中的,该做什么照样要做什么。
但是心不一样,这心不一样叫什么?禅定。禅定的境界,“禅”,惠能也做了说明禅宗的禅字,禅就是“离相”,离了二相,那就是禅的功夫,因为你能离相,你内心就不乱,这叫定;外离相即禅,内不乱即定,合起来叫什么?“禅定”。这样大概说明了,说明了禅宗的重大意义和禅宗的思想境界,也就是以本心立信仰,然后我们后面部分才接着说下来,说宋明新儒学两大派别的争论,一个理学派,一个心学派,他们在争论什么呢?我们后面部分讲。
受益匪浅啊
王教授讲得才是学识渊博学贯中西,真是令人茅塞顿开受益匪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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