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赋予的力量：一个女子的抗争与坚持

柏舟
泛彼柏舟　亦泛其流
耿耿不寐　如有隐忧
微我无酒　以敖以游
我心匪鉴　不可以茹(rú)
亦有兄弟　不可以据
薄言往愬　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　不可转(zhuǎn)也
我心匪席　不可卷也
威仪棣(dì)棣　不可选(qiān)也
忧心悄(qiǎo)悄 愠(yùn)于群小
觏(gòu)闵(mǐn)既多　受侮不少
静言思之 寤(wù)辟有摽(biào)
日居月诸　胡迭而微
心之忧矣　如匪浣衣
静言思之　不能奋飞

邶风·柏舟
《邶风·柏舟》这首诗在说什么呢？
先来看第一段：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
耿耿不寐，如有隐忧。
这个“泛”就是漂荡的意思。大家可以想象一下，有一条柏木做成的小舟，在水中悠悠荡荡地漂着。它没有目的，也没有掌舵的人，“泛若不系之舟”，就像庄子的《逍遥游》。
为什么要写一个无主的小舟在这里随着水漂摇呢？接下来，主人公就出现了。
耿耿不寐。
——这个人她睡不着。“耿耿”就是耿耿于怀，这个主人公内心有无法排解的心事，睡不着。
她在这里盯着这条小舟看，看了以后想到：
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越看越烦躁不安，就想要借酒消愁或者是遨游世外。这里偏偏用了一个“微”字。
“微”指的是无、没有的意思。也就是说，不是我没有酒，不是我没有机会出去走一走、散散心，而是这两种排解忧愁的方式现在都不管用了。问题已经很大了，大到了没有办法逃避、也没有办法排解的地步，只能去面对它。
接下来的几句我非常喜欢，这位女子一连说出了好几句誓言，你就能看见这个女子的样子：她非常骄傲，且当断即断，是一个大女人。她说：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镜子照到什么东西就会呈现出什么样的影像，这叫“鉴”。但我的心可不是镜子，它不是什么委屈都能够包容的，我也不愿在我的心里藏污纳垢。“而且你要知道，”女子好像在跟对方说，“我的心不是圆圆的卵石，任凭你的水流过把我搓圆捏扁，随意冲刷来改变我的模样；我的心也不是那个柔软的草席，让你随便地翻、随便地卷。”她是在讲，我要主宰自己的命运；我有自己的主意、观点，我是独立的，怎么能让你随意地来对待我呢？
看，这样的一个女子很值得人欣赏：她爱的时候撕心裂肺，不爱的时候也干干脆脆。这个就叫作“琴心剑胆”。虽然不知道她的故事，但我们已经了解了她的性格，好像这个人就很立体地站在我们面前了。
接下来，第二段中，还是这个女子在讲述。她说她觉得太痛苦了，因而曾经回到娘家向至亲求助。但结果怎么样呢？
亦有兄弟，不可以据。
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我的长兄和小弟都不能够依靠。当我去倾诉的时候，当我去求助的时候，得到的只是他们的怒火。而我只能失望地离开。这种失望肯定比婚姻生活带来的打击更令人心碎，因为我们在柔弱、遇到困难的时候，总是期望亲人能够伸出援手。我们对那种温暖怀有热切的希望，总觉得骨肉至亲是我们最坚强的后盾、是我们的退路。但非常不幸，诗中的这位女子在至亲至爱的人那里并没有获得温暖。
她怎么办呢？她并没有就此沉沦，还是很坚强地说：
“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无论你们怎么评论，我会保持自己的雍容和娴雅，保持我庄重的气度。就算困难很多，就算没有人可以依靠，我也不会改变我的原则。
你看，到这里就发现这个女子几乎没有退路了，条条路都被封死，她现在只有自己。可是这种坚定的自信和果决，让我们更加地钦佩她。
通过这几句誓言，我们仔细地体味一下，就能发现这个女子也不算是没有选择——如果她愿意低头去做一面镜子，把委屈全都吞下去，去做可以被人任意揉搓的卵石或者是席子，跟随别人的心意改变，那么可能她的困难就会消失，问题都能解决。在那个年代，大部分的女性其实都会选择委曲求全，“忍一忍，退一步”，把家庭生活中的苦涩一点一点地咽下去，这好像就是一个贤良的态度——靠着自己的隐忍和牺牲维持一个看似完满的表象，但这位女子恰恰不愿意这么选择。她心智坚决，很清楚地知道，我和别人是不同的；很清楚地知道，你们想要我做出的选择是我不愿意的。所以她勇敢地面对了不同的质疑，依然守住自己的心意。
这样的心智让我们想到郑板桥的《竹石》：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不管外界的环境是怎样的，不管别人的眼光是怎么样的，我都要做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人。
当然，这个代价也是非常昂贵的。她立定了志向、给自己鼓完劲之后，终于可以说出自己的隐忧了。
忧心悄悄，愠于群小。
觏闵既多，受侮不少。
通过这一段描述，我们发现可能她的婚姻并没有遇到很大的危机，但时不时地总会有一些小刺让她觉得不舒服——受到一些欺负、一些轻视、一些不公平的对待。不要小看这种小小的委屈，每一次扎一下，你的心里就裂开一条缝。这么千万条小细缝累积起来，有一天突然之间碎掉了，那就是会让人胸闷，让人喘不过气来，让人觉得被一根稻草压垮。
所以女子说：
“静言思之，寤辟有摽。”
这里的“辟”和“摽”是捶胸的意思——当我静下来想想这些事，还是难过的，觉得心里堵得慌，要捶胸顿足来给自己顺一顺。短短的两句，其实就能刻画出这个令人心疼的女子所面临的处境和心情。我们说，好的婚姻是点点滴滴的关怀和懂得。如果变成点点滴滴的轻视和不尊重，一段美好的关系就会一步一步走向瓦解，直至覆水难收。
这位女子还说：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
心之忧矣，如匪浣衣。”
她说，太阳、月亮交替出现，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可为什么我还是看不到光明呢？我的心情就像手中正在洗的这件衣裳一样，被反反复复地揉搓，始终没有舒展的时候。
所以她痛定思痛，最后讲了一句：
“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她知道，一切的根源都在于自己不能够振翅飞翔，不能够振作起来，她充满了要改变的渴望。这句话其实是她在鼓励自己，要扫清那些忧愁的情绪，要给自己一点力量感，好像下一刻她就能够挣脱束缚，向着她确定的目标飞去。
真能这样吗？我们不知道。但是我们会看到她并没有放弃自己，在最艰难的时刻，她还是要依靠自己。所以，与其说这是一首诗歌，倒不如说这是一篇檄文、一篇自白书。我们可以读到这位女子的痛苦和迷茫，也同样能够感受到她的勇敢和坚韧。在讲究礼法的时代，这样的女子并不多见，所以这首诗很珍贵。它就是在告诉我们：不要被外界的声音动摇，也不要因为没有依靠就失去信心、放弃努力。我们可以忧愁、可以抱怨，但不要忘记坚持做自己。



在礼法束缚的年代中，一位女性通过诗歌表达了她对自主、坚韧与勇敢的渴望。苦难面前，她拒绝低头与妥协，紧握她的尊严与信念。一个内心挣扎却依旧选择坚持自我原则的故事，昭示着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要为自己的命运执笔，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