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采芣(fú)苢(yǐ)　薄言采之

芣苢
采采芣(fú)苢(yǐ)　薄言采之
采采芣苢　薄言有之
采采芣苢　薄言掇(duō)之
采采芣苢　薄言捋(luō)之
采采芣苢　薄言袺(jié)之
采采芣苢　薄言襭(xié)之
周南·芣苢
大家看到“芣”“苢”这两个字，可能会有点蒙，说太陌生了，其实我们可能很早就已经认识芣苢了。
小的时候你有没有玩过一种游戏叫作斗草？两个人各自去找一根草，然后把这两根草从中间勾住，每个人抓住草的两端，分别用力，谁的草断了，谁就输了。而胜利的那一方，会继续跟其他人比，直到赢过所有的人。其中最坚韧的那种草就是“芣苢”，也叫“车前草”。我们会发现，这个有趣的游戏在很古老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故宫博物院中有一幅清代的《群婴斗草图》，就是一群小朋友在那里玩斗草游戏的情景，非常可爱。画面中有一个红衣服的小朋友，他正在采摘的就是车前草。
所以说，《诗经》从来都不是高高在上的，它就是我们的生活情景，也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就被束之高阁。它里面所包含的很多自然朴素的生活细节，依然会在我们的生活中发生。
那么这首诗究竟在说什么呢？通读一遍我们就会发现，它的变化非常少，一共六段，十二句，但只改动了六个字。这种手法叫作“复沓”，有点像是歌剧中的“咏叹调”，或者是我们在唱歌的时候，副歌部分反复出现的那一句歌词。这也是民歌的一大特点，比如我们熟知的乐府诗《江南》，就采用了这种手法：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有没有发现改动的字特别少？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内容，有点像废话，绕来绕去的。但当你这么读一遍，你就会发现，它描述了一个生动活泼的情景。你好像能够看到那些小小的鱼儿在莲叶下面四处游动，一会儿游到东，一会儿游到西，像捉迷藏一样，你的眼睛根本捉不住它们的身影，就随着它们咕噜咕噜地转动。《江南》通过这种朴素的重复，就把小鱼在莲叶中游曳的动态美给展现出来了，所以它非常适合带着孩子一起来读。
《芣苢》也是一样，它也是一首很适合带着孩子来朗读的诗。只需要改变诗中关键的动词，整首诗就有了一种流动感。诗中的动词有“采之、有之、掇之、捋之、袺之、襭之”，这些动词不管你是否认识，当你大声地读出来之后，请想象这都是采摘车前草不同的动作。
“掇”是伸长了手去采；
“捋”是用手抓住车前草，向一个方向用力把它摘走；
“袺”是一只手兜着衣襟，另一只手把车前草放进去；
“襭”是把衣襟掖在腰带上，去兜住采来的这些草。
这看起来就是一个人采摘芣苢的全部过程，只是每一个细节都展现出来了。很多人一起采摘车前草时，不同的动作全部记录在案，最终形成这样一幅热闹的情景。
如果给我们一张白纸，要求我们把《芣苢》这首诗画一下。那我们就可以画出不同的人和他们不同的动作。虽然都是在采摘车前草，但是每个人都可以拥有一个自己的情景。这就呼应了开头的“采采芣苢”，其实就是采了又采。这也说明芣苢很旺盛，而采摘的人也特别多。大家一起又有游戏，又有劳动，充满了收获的喜悦。
这种收获的喜悦，也是《诗经》中很重要的一个主题。因为我们是农耕民族，主要是看天吃饭，在种植水平不高的古代，古人需要去寻找一些野菜、野果来填饱自己的肚皮，所以《诗经》中的很多诗歌都有采摘的情景。
芣苢也就是车前草的嫩苗，是可以拿来煮汤喝、当菜吃的，所以大家就经常三五成群，约好了一起去采摘芣苢。其实这也是一种闲话家常、沟通感情、打打闹闹的生活氛围，有点像我们现在约着一起去吃火锅。一边吃火锅，一边唱唱歌来表达快乐的心情，叫“吃着火锅，唱着歌”。采芣苢的时候也是这样，大家热热闹闹地唱一唱、跳一跳，这种欢快的情景就是《芣苢》所表现的内容。这首诗里所表达的，我们其实一点也不陌生。
直到今天，在春茶采摘的季节，南方的采茶女们也会这样唱着歌结伴去采茶。所以我们说《诗经》的一大特点，叫作“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诗歌就是人们在生活和劳动中自然的情感流露。我忽然觉得开心了，有了诗意，有了仪式感了，就把它记录下来。这样一来，劳动虽然是辛苦的，但是诗意的一面让我们觉得，哪怕是辛苦，也是美好的体验。这就叫作“苦中作乐”，是一种中国人的智慧，是把一件重复的、辛苦的事情变成了热热闹闹的、快乐的事情。
“采采芣苢”用白话来说，就是“采呀采呀采芣苢”，有点像我们小时候的儿歌，“找呀找呀找朋友”，听起来就非常欢快和明亮，这也是民歌的一大作用，类似于劳动号子。我们在读这首诗的时候，就会理解劳动之美，会理解为什么李子柒劈个柴、磨个豆腐，我们看得津津有味，因为这样的情景就是能引发愉悦感。几个女子在风和日丽的天气里来到秀丽的田野，唱着歌，手挽着手去采摘植物的嫩苗。歌声袅袅，忽远忽近，就把人带入了一种欢快的情景之中。不知不觉，人就感觉心旷神怡，脚步也轻快了，这就是劳动的妙处。
你会不会问：“为什么都是女子去采摘车前草呢？这是不是重男轻女呢？”
当然不是，因为车前草的成熟草穗上面结满了籽，它的寓意就是多子多福。我们现代人并不这样理解，但对于古人来说，多生孩子是能够保障家族繁荣兴旺的，也能够让宗族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女子结伴去采摘车前草，也是希望自己能够生下健康的孩子，让家族繁荣。采摘完成后，女子们就会把采来的车前草送给新婚的人，或者是刚刚怀孕的好姐妹，以表达一种祝福，预示一个新生命即将到来，新的一页在徐徐展开。唐代诗人白居易有一句诗，“芣苢春来盈女手，梧桐老去长孙枝”，就是讲他的外孙出生。春天的时候，女儿手中握着人们送来的芣苢，就是大家在祝贺她怀孕了。到了秋天，梧桐叶落下，外孙就抱在女儿的怀里了。
从《诗经》去看古人的生活，就会发现古人眼中的世界是生机勃勃的。他们对自然万物都充满着情感，小小的芣苢捧在手里，唱几句简简单单的歌，里面既有劳动的喜悦，也有对于新生命的期盼。理解了《诗经》中的世界，我们对生命也就有了更加深刻、更加丰盈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