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集-换装记(译文赏析)

第30集-换装记(译文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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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离我家半里之远的醋库巷,有一座洞庭君(即太湖神)祠堂,俗称水仙庙。庙内回廊曲折,还有一个小园亭。每逢十月初六神诞日,各个宗族各自占取一个角落,密挂同一款式的琉璃灯。祠堂中间则设宝座,旁边排列着花瓶几案,把花插在花瓶里用作装饰,以此来区分胜负。白天只是演戏,晚上就参差错落地在瓶花中间插上蜡烛,名叫“花照”。花光在灯影下闪耀,宝鼎上香烛飘拂,仿佛是龙宫摆设的夜宴。掌管事务的人,有的吹笙吹箫,高声歌唱,有的煮茶清谈,观看者多得像蚂蚁一样挤成一团,屋檐下都设了围栏来限制。

我应友人之邀,前往布置插花陈设,见此热闹繁盛,未免惊叹,回到家中,便同芸絮叨起来,称赞不已。芸的玩心被我勾起,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惜我不是男子,不能前往一观!”我灵机一动:“戴我的帽子,穿我的衣裳,女扮男装,不就可以出门了!”芸听了,果然摘去簪环,轻解发髻,辫成长辫,又将双眉描浓。我为其戴上男帽,虽然微微露着两个鬓角,但若不细看,也还能掩饰过去。只是芸身形娇小,穿我的衣裳长出一寸,只得在腰间折起缝好,外套马褂以作遮挡。我正得意,芸忽又忧愁起来,说:“这一双金莲小脚可怎么好呢?”我说:“街市上有一种蝴蝶履,各种大小都有,很容易买到,而且日后早晚还可当拖鞋穿,岂不是一举两得吗?”

芸很高兴,晚饭后,她装扮完毕,学着男子拱手阔步的样子,在室内来来回回练习了好久,忽然又变卦说:“我还是不去了,若被人认出我是个女子有许多不便,母亲大人知道了就更加不好了。”

我知道她心里很矛盾,便怂恿道:“庙中管事的谁不认识我呢,即使被他们认出来,也不过一笑了之。况且,母亲现在在九妹夫家里。我们悄悄地去再悄悄地回,她怎么会知道呢?”见我如此说,芸便拿起面前的镜子,照了又照,一边照,一边狂笑不已。见她还在慢慢磨蹭,我连拉带挽地将她拉出门,悄悄地直奔庙会去了。

到了祠堂,我们游遍了水仙庙,没有一人看出芸是个女子。当中有人问起芸是什么人,我便说是我表弟,芸只是拱手行礼而已。最后到了一处,有一群少妇幼女坐在设花灯房的后庭里,她们都是杨姓管事的亲眷。见到了同类,芸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的假扮男儿之身,忽然走上前去,想对她们表示友好。不想身子一歪,无意间手竟按在了一个少妇的肩上。旁边的婢女大怒而起说:“哪里来的轻薄之徒,无法无天到这种程度!”我正欲找借口帮芸极力解释,芸却见情势比较恶劣,当即脱下帽子,翘起脚给她们看,说:“我也是女子呀。”众人看了,十分惊讶,转眼化怒为笑,还留我们用茶点,完后叫了轿子送我们回家。

吴江的钱师竹病逝,父亲来信让我前往祭悼。芸悄悄对我说道:“通往吴江的路上一定经过太湖,我想和你一块去,开开眼界。”我笑着说:“我正愁此行未免孤单,你要是一同去,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只是,怎么同母亲说,才能让你出门呢?”芸面露狡黠,说:“我早已想好主意了。就以我要回娘家为借口,你先上船,我随后赶到。”我听了更觉欢喜,说:“如果能同去同归,回来时便把船停在万年桥下,我同你乘凉赏月,也可重温当日沧浪亭联韵的雅事。”

六月十八日这天,晨露微寒,我领一仆人先到胥江渡口,登船静等,不多时,芸果然乘着小轿赶来。船驶出虎啸桥,水面渐宽,抬头眺望,已可见湖上风帆,几只沙鸥翱翔空中,水天一色。芸见此大喜,说:“这里就是人们所说的太湖吗?我今天才终于见到天地的宽阔伟岸,没有白来人世间啊!想想那些闺中女子,有的一辈子都没能见到此情此景!”正说着,微风轻轻吹过,摇动岸边的垂柳,船已经抵达吴江城了。

我上岸去钱家拜祭,完事儿后急急赶到江边,却见船上空无一人,急忙向船夫询问。船夫指向远处说:“你没看见前方长桥的柳荫下,那个观看鱼鹰捕鱼的人吗?”原来,芸和船家女早已离舟上岸了。

我悄悄来到芸的身后,芸此时粉汗盈盈,倚着船家女正看得出神,浑然不觉我的到来。我拍拍她的肩说:“衣服都汗透啦!”芸蓦然回首,带着几分惊讶说:“我怕钱家有人到船上来,所以暂时避开了。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笑着说道:“我还不是想早点回来追捕你这个逃犯吗?”于是便拉着芸的手来到船上,调转船头返回万年桥下,这时夕阳还没有西沉落山。打开船上的全部窗子,清风徐徐吹来,我们摇着纨扇,身穿罗衫,切开西瓜解渴。不久,在晚霞映衬下,万年桥变得红艳起来,烟霭笼罩河柳使其渐渐幽暗,明月即将升起,满江都是星星点点的渔火。

我让仆人去船尾与船家一起饮酒。船家女名叫素云,与我曾在一起喝过酒,也算是有杯酒之缘,人倒也清雅不俗,于是将她邀来与芸同坐。船头不张灯火,等月亮升起来,我和芸快意畅饮,以射覆为酒令。素云忽闪着双目,坐在旁边听了良久,说:“酒令我还是很熟悉的,只是从没有听过这种酒令,你们教教我吧。”芸就开始用各种比方讲解开导她,但她始终茫然不得其解。

我笑着对芸说道:“女先生啊,你还是别再解释了,我有一个比喻,她一听就明白了。”

芸问:“夫君要拿什么作比呀?”

我说:“仙鹤善于舞,却不能耕田;水牛善于耕地,却不能舞蹈,这是天性使然。先生非要违反自然本性去教她,这不是白费力气吗?”

素云知道我在取笑她,于是又嗔又笑地捶我的肩说:“你骂我!你骂我!”

芸赶忙说:“只许动口,不许动手,违者罚一大杯!”

素云有酒量,听芸这样说,便满满斟上一杯,一饮而尽。

我接着说:“动手只准摸一摸,不准捶人。”

芸笑着拉过素云,推到我怀中说:“请君摸索,一畅心怀。”

我大笑着回答道:“你并不是个体贴的人。摸的乐趣在有意无意间,拥进怀中狂摸一气,那是村夫俗子所为。”

此时,芸与素云两人鬓上所簪的茉莉花,间杂着酒气和脂粉香,散发出馥郁的气息,直透入鼻。我故意指着茉莉花逗她说:“小人的臭味充满船头,真是叫人讨厌啊。”素云气得捏起拳头拼命捶我,边捶边说:“谁让你拼命嗅来着?谁让你拼命嗅来着?”芸立即大声喊:“违令,罚两大杯!”

素云不服气:“他又用小人来骂我,不应该捶吗?”

芸说:“他说小人,是有缘故的。你干了这杯酒,我再告诉你。”

素云于是连饮两大杯,芸便将我们在沧浪亭纳凉时的旧事典故说与她听。素云听完说:“若果这样,真错怪他了,应当再罚一杯。”又干了一大杯。芸说:“早就听说你的歌声婉转动听,可否清歌一曲,让我们听一听?”素云便用象牙筷子敲着面前的小碟唱起来。月夜船头,歌声清越,芸开怀畅饮,不觉酩酊大醉,于是乘一小轿先回。我与素云又饮了一会儿茶,闲话了一会儿后,踏着月色,回到住处。

当时,我寄宿在好朋友鲁半舫家的萧爽楼中。过了几天,鲁夫人不知从哪听来一些绯闻,私底下告诉芸说:“前几天我听说你的丈夫和两名歌女在万年桥喝酒畅饮,这事你知道吗?”

芸对鲁夫人说:“是有这回事啊,其中一个就是我呢!”于是将我们一同游玩的经过详细告诉了她,鲁夫人大笑,放心地离去了。

此节常以换装记为题,写了两次妻子芸换男装出行的趣事。这在当时算得上是历险记,让人记忆深刻,也从中可见妻子芸不为礼法俗规所拘,一派纯真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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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 李秋茗

    有趣的夫妻,一个敢想,一个敢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