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 退路被切断

师指挥所周围美军打过来的炮火震耳欲聋，时而密集时而松散，有时互相说话都要大喊，不然就听不到。
吴成德对郑其贵说：“师长，小梁他们去取粮怎么还没回来？现在应该到时间了吧。”郑其贵看了看手表，已经超过24小时了，一点他们的消息也没有。
段龙章也说道：“是啊，按理说应该回来了，现在战线上都和敌人搅成一锅粥了，不会出什么情况了吧？”郑其贵说：“临出发前我再三叮嘱，去兵站拿粮不是死命令，没完成就马上回来，嗐……”
师长一声长叹，他以为这20人很有可能已经被敌人消灭了。望着马坪里的方向，他凝视了许久。梁玉琳那张青春的笑脸在他眼前晃动。
5月26日这一天，美第10军下辖三个师与右翼的韩军第6师，配合刚登陆的美军海军陆战队继续向志愿军180师合围，口袋从大到小，从稀疏到密集。
关志超在日记中这样记录这一天—
1951年5月26日。经过一周多的攻防作战，全营伤亡228人，其中干部10人，现在每连只剩下一名连干。四连政指赵志贤，五连连长樊立贵，六连政指李守信，机炮连政指樊志英。但是，士气还是高涨的，我们取得了歼敌442人的战果。
四连防守梧曰里以东447高地，因干部伤亡，两个排仅剩7人，前沿阵地失守。令六连反击，夺回全部失地，歼美军20余。我立即加修工事，准备还击敌人再次进攻，等待主力解围。
21时，团通知固守待援已无希望，立即突围。集结位置第一史仓里，第二鸡山里（桦川以西）。突围路线经纳实里、马场里、芳确屯翻越1436.9鹰峰山，到达史仓里。并指示，要轻装，马匹摔掉，重武器破坏掉。越过马坪里公路，就是我军阵地，令我营为前围。我们将四连一个排作前卫，六连紧跟。因为五连在九唇岱山阻击战中，伤亡颇大，全连仅剩10余人，已失去战斗力，只有六连比较完整。机炮连在24日北渡汉江时失掉一个排。全营突围时仅200余人。
全师各处防御点战斗变得更加激烈，有的阵地，已经反复争夺不下10次了。
美第24师于清晨攻占了涧村，美第7师突破西上里、梧口南里的第179师536团部分阵地。这个团有四个营级干部，近千名战士被敌俘虏。179师上一任师长就是郑其贵，这也是他一手带出来战斗力极为强悍的部队。
这次美第7师死磕536团，让这支部队遭受到了自解放战争以来前所未有最猛烈的打击。战斗更是空前惨烈，损失巨大。
郑其贵此时还不知道自己的老部队现在的命运，已经和180师一样了。
韩军第6师穿过了鸡冠山后，继续向北穿插迂回运动。刚才还是三面围攻，现在最后一个缺口也被堵上了。对180师形成了四面包围之势。短短不到一天的功夫，居然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敌人的动作太快了，完全超出了我军指挥员的预料。
全师被阻拦于芝岩里以南地区，围得死死的，根本出不去了。
郑其贵马上要把师指挥所转移到一座山沟中，刚才的位置敌人炮火已经能够得着，很危险了。
出发前，郑其贵通过电台向军部汇报了凌晨到现在的战斗和伤亡情况。他再次提出建议，他说：“我要带部队突围。师指挥所在转移途中，到目前为止已经换三个地方了，大家也都是极度疲劳，更何况更何况前方的作战部队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也不能了。”
郑其贵没有得到回应。
突然，天空电闪雷鸣。有不少人警觉地卧倒了，因雷声太大，还以为是敌人的炮击呢。接着“哗哗哗”地下起了瓢泼大雨，军服很快就全淋透了。
本来这么长时间没有东西吃，身体剩余的这点热量又被这冰冰凉的大雨夺去了。战士背着轻武器这种铁家伙更凉，有的人在队列里一晃一晃的马上要倒了，后面的人看见这种情形，马上把他扶起来，鼓动他要打起精神来。
这时候雨雾也飘过来了，能见度变得低了，十几米开外，啥也看不见。好在雨雾刚来的时候，段龙章副师长安排了两组尖兵去探路，留下了标识。此前的每一天夜晚，敌机都是轰炸不断。今夜，敌机无能为力了。难得。
现在，除了雨声风声，再没任何的动静。
段龙章的嘴唇都发紫了，他用一根树枝当拐棍走着。
电台通讯员小伊背着一个大行李卷刚好从他身旁路过，段龙章拍了他一下，说道：“是小伊吧？”小伊把行李卷从左肩膀换到右肩膀，说：“咦？副师长啊，我快点上去啊，赶快先支上电台。”段龙章说：“别着急，慢点说，怎么了？”小伊回答道：“这不，刚才突然下大雨，蓄电池这么两大块我在手里攥着，我怕进水可就完了。嗯，我估计就是进水，也不会太多，应该没大问题。”段龙章说：“好，那你快点走吧，老赵呢？”小伊说：“他在后面背着电线圈呢，副师长，一会儿见。”
小伊急速地往前跑去。
师指挥所刚在这个山沟安顿好，突然间，枪声大作。从声音上判断，应该就在不远的地方，大家都放下手中的工作，继续监听枪声。
段龙章对郑其贵说：“难道又遭遇敌人了？来得这么快？是不是和友军181师发生了误会啊？”
郑其贵站在一块巨石上面，拿起望远镜观察了一会儿，说道：“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军部在电台里强调，我师侧后会有部队接应的。如果是181师，就应该是他们趁着大雨天没有敌机轰炸的时候，过来接我们来了。”
段龙章说道：“要是这样可太好了，一定是雾气这么大发生误会了，司号员去联络了，一定要搞清楚，打出事可就麻烦了啊。”
第一个跑过去的司号员回来给师长传话，实在跑不动了，接力棒的形式传递了三名传令兵。
不到5分钟，第三名传令兵拼命飞快跑到了郑其贵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呼呼地直喘，说：“完了完了，师长，不是友军啊，是敌人。539团一营先打起来啦，王团长让我给您带个话，请师长您放心，他能稳住的。”
啊？！郑其贵听完脑袋一下就炸了，没想到敌人这么快就抄过来。段友章和王振邦也怔住了。
容不得他们多考虑分析，当务之急，是要迅速做出决断。现在也不知道敌人来的数量，还有他们的火力配备。那么，敌人了解我们现在的情况吗？
瓢泼大雨，渐渐地，变成了毛毛雨，雾气也散了许多。
这些天然屏障对部队的遮掩，就要消失了。
郑其贵在大石头边上走了两步，右手擦了一下脸上的雨水。
突然，他大手一挥，当机立断说道：“趁着539团老王在顶着敌人，让大行李和伤员赶快先通过！”段龙章也反应过来，急忙说道：“对对对，快去传达。”
两名战士得了令，飞快跑向后面的辎重队去了。
郑其贵对段龙章说：“龙章，你先不要着急，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指挥所马上要从这山沟里往山上转移，让各团马上抢占制高点，敌人越是突袭，我们就越不能吃大亏，你冷静点，你要是慌了，底下的同志们就更没主心骨了。上山后，我马上向军长汇报情况。”
段龙章严峻地看着郑其贵，回答道：“是，师长，我冷静。从现在开始我学师长这股子稳重劲儿。”
王振邦在旁边已经拿起师部好多文件，要往山上走了，说：“龙章啊，上山你再说，马上转移，快！”
美第10军电讯处刚刚配备了无线电反侦测追踪器材，是这天上午情报部刚配发过来的。
电讯处早在五次战役开打第一阶段，就提交申请要这个装备。虽然送来得晚了点，但还算及时。正好上午运过来以后，拆箱马上组装，调试了几次，发现没有问题，马上就启用了。
效果非常显著。
电讯处主任艾达中校向阿尔蒙德汇报了这件事，通讯兵在频率中甄别筛查后，最终锁定了180师这部大功率电台的大概方向。
追踪器是三个人来操作的，其中一个人放下耳机后，对艾达主任说：“这部电台现在关闭了，我们推测应该是在换地方，电台开了，只要再给我们10分钟就能缩小到30公里半径范围。”艾达说：“好，你们继续监听，我这就向将军报告。”
艾达中校是一个思维缜密的情报官，这次领到了追踪器材后，他让通讯兵每三人一组，分三组交替昼夜不停地工作，进而配合作战部队达到预期战果。
180师指挥所转移到山上后，通讯员小杜马上启动了电台。
译电员赵国友把双极天线又延长10米，支在2米的高度，周围用树枝和一些石头做了伪装。
小杜打开电台后，总感觉哪有不对劲，一会儿来一阵干扰，一会儿又消失，一会儿又重来。赵国友也过来听，也觉得奇怪。说：“先赶快把师长的话发出去，你再调。”
其实，这断断续续的干扰，正是美第10军反侦测追踪器的作用。小杜此时还没有意识到有这样一种危险，他抄完了电码，赵国友递给师长。
军部回电令180师“固守待援，你们的侧后有部队保障。”
此时的60军军部里，韦杰军长也密切关注着180师的动向。他一面回答郑其贵，一方面又督促179、181师停止一切行动，迅速向180师靠拢。
但他心里也更清楚，现在形势太复杂。与美军相比，我军已不再有任何优势了。虽然179师离180师最近，可也仍然有着100多公里的距离。
梁玉琳将军对我们讲：“这100多公里，并不是现在人想的那样，是笔直的马路啊。公路都是美国人能走的，我们志愿军只能走山路和水沟等，哪里越不好走，我们就在走哪里。因为敌机时时刻刻控制着公路沿线。所以，这种路要更费时费力，主要是不好走。途中，还会有各种突发情况的。所以，不可预见的东西太多了。”
郑其贵对小杜继续说：“再次给军部发报，敌人突袭我师左翼。我已经派人抢占了此地几处制高点，现在美军正在逐渐缩小对我180师的包围圈，请韦军长马上派友邻部队增援！十万火急了！小杜，快发！”
“嘀嗒嘀嗒”，莫尔斯电键迅速地抖动着。可小杜刚发完第一句话，突然断电了，他反复拍打着机器盖子，电源灯就是不亮。还没发完呢，怎么就坏了？这可急死他了。
郑其贵看到后连忙说道：“怎么了小杜，坏了？”小杜回答道：“电台肯定是没坏，应该是刚才下雨蓄电池进水了，等一等，晾一会儿，我再看看能行不行。”说完，小杜继续摆弄着电台。
郑其贵安慰他说：“不要着急，没事，你和老赵你们几个先研究，我和副师长先下山看看，要注意安全，现在这里也不是很安全。”小杜说：“是！师长，你也要注意。”
180师与军部的通联突然掉线，这让韦杰军长、查玉升副军长和邓仕俊参谋长等人都十分着急。
军部里这些人并不知道180师是电台出了问题。
韦杰马上说道：“继续给我呼叫，不要停！”通讯员三个人一起干，继续在一波段里寻找着他们。
别的倒好说，就怕遇到了危险那可就麻烦了啊！邓仕俊含泪说道：“太为难他们了，这么多天，180师孤军奋战，兵员或粮弹补给什么都没有，现在还让他们固守待援，老郑如果误会了我们，他会认为我们军首长太没人情了味吧？他会不会以为我们不管他们了。我们拿他们当肉盾了？”
这里还夹杂着邓仕俊与郑其贵的个人情感，他俩是连襟关系。在国内战场上，也是一起亲密工作过的战友。如果老战友出事或者牺牲了，他该如何面对妻子和妻妹？想到这里，邓仕俊再也不敢往下预测了。大家也都知道他俩的关系，别说是亲属。就单从战友这论，出了这样的事，发点牢骚也都是可以理解的。
其实，让180师固守待援，也并非韦杰一意孤行的命令。他当然也为180师的处境着急。这是上级首长根据战场的实际需要来制定的。从全局上出发，就算全师，甚至整个60军都拼光了，为争取给主力部队充分的转移时间，这也是值得的。
军部首长们现在唯一能做到的事，就是时刻掌握这支部队的动向。尽最大努力让还能控制的部队火速往180师方向靠近，研究营救方案。
幸好刚才师部的电台信号中断了，否则悲剧的命运又要提前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