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 机炮连还剩十四人

047 机炮连还剩十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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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郑其贵口述回忆:“尤其是基层干部的伤亡,每个团都有几十名连级干部的牺牲,入朝时有3000余人的539团,在团政治部主任李全山到师部汇报时,我才得知,全团仅剩下不到1000人……”
在中午12点20分左右的时候,上芳洞阵地的一处无名高地上刮起了北风,气温突然下降,烟雾弥漫,尘土飞扬,空气湿度已经接近最低值。
无名高地上驻守着538团三营机炮连的一部分战士。
这块高地上原有迫击炮班的12名同志在。他们有三门60迫击炮,现在已经有两门彻底坏掉了,零件散落得到处都是。还能使用的那门炮身支架也已经坏了。距离弹药箱不远处有一个巨大的弹坑,直径足有5米。
王大胡子和其他三名战士正从弹坑里往外抬人,那是我们的同志,仔细数数正好12人,他们都已经牺牲了。
王大胡子眼睛里已经布满了血丝,嘴唇干裂,稍一动嘴就撕开一个小口,血就会从嘴角流出。他的大胡子已经比以前更长,有的胡须已经打卷了。不过他体力算是这4人中最好的一个,一口气往外背出来4个人,剩下的8人是其他人抬出来的。
现在没时间就地掩埋,随时还要打仗,抬出来以后,并列摆在一排。王大胡子第一个坐在了地上,他要休息一会儿,也是太累了,他看着这牺牲了的12名同志,有的已经被炸得没形了,残缺不全的,很惨;有的勉强还算完好。王大胡子心里特别难受,他心疼地看着几个死不瞑目的同志,用手轻轻地给他们阖上双眼。
这时候,指导员杨南珍走过了来,王大胡子看指导员过来了马上站起来,问道:“指导员,你找我?”杨南珍说:“王胡子,我问问你,这组同志牺牲时,你在场吗?”王大胡子说:“在,1小时前敌人在正面蜂拥而上,老吴他们正在用迫击炮进行火力压制,没想到敌人很快发现了,一口气发射10多炮密集速射,最后这发炮弹直接命中。嗐,……早上开打前我告诉老吴他们了,应该分散着打的,他没听。”王大胡子多少有些自责。
杨南珍说:“这事你提醒的是对的,责任也不在你。咱机炮连当时就剩下这3门60炮了。我跟老吴反复研究才发现,只有在这处唯一的高地上开炮才行,仰角弧度才能勉强发挥到最大,我当时也说了,不用这么搞了。但是,他们看到我们在阵地前只有挨炸的份,自己就这么上去了。”
迫击炮班12个人用自己生命的代价,为我前沿阵地换来了这短暂的火力压制,虽然沉重,但也是一大贡献。
杨南珍蹲下来,手指了指60迫击炮,问道:“王胡子,这还能用吗?”王大胡子看了看,说:“指导员,那两门肯定是不行了,这个没支架也能打,就是没瞄准器了,不过我能给你打准。”杨南珍笑问:“你是机枪手啊,还会玩炮?”王大胡子这回得意了起来,说:“那是呀,老吴他们原先都教过我,没问题,你就瞧好吧。”杨南珍推他一下说:“行啊小子,一会敌人上来了,就给我往人多的地方使劲打!”
听了这话,王大胡子站起来,到弹药箱那边,翻了一翻,琢磨琢磨,说道:“指导员,就剩17发炮弹了。”杨南珍说:“嗯,17发就17发,炮打完了,带轻机枪迅速向我靠拢打阻击,来,喝一口吧。”他看王大胡子嘴唇这么干,说话声也比以前嘶哑多了,递给他一个军用水壶。听声音,里面还有不少水。
王大胡子本能地拿起水壶就要拧开往嘴里倒,可是马上又不喝了,一把塞回杨南珍的手里。杨南珍很生气,严厉地大喊道:“王胡子,我现在命令你喝!”王大胡子就是不喝,一扭身子转过去,归拢炮弹去了。
王大胡子也是刚刚得知,昨天4名同志带着几个空空的水壶出去找水喝,附近都没有水,4人冒险闯入双方交战区域发现一条小溪,不料被敌人巡逻兵发现,一通激战过后,只回来两人,另两名同志拿着步枪把敌人引出另外一条路,因寡不敌众,最后都牺牲了。
带回来的这两壶水谁也没喝,大家都将近两天滴水未进了。王大胡子刚才看着这水壶,觉得里面就像装的是那两位同志的鲜血,这种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
[插图]旁边几名战士听到他俩的对话,有的低声抽泣,有的蹲坐在地上沉默不语,目光呆呆地盯着地面。
用两条性命换来的两壶水,大家都无比难过。
指导员杨南珍看了看大家,又看了看手表,心里暗想:时间不多了,敌人马上要上来。于是他大声喊道:“全体集合,研究一下,马上投入战斗。”
喝水的命令拒绝执行,作战的命令来了,大家却立即闪电一样都凑过来了。

现在,算杨南珍自己正好还剩14人。他用一个树枝在地上画着,说道:“一会儿,我让王胡子在这里,咱们都去前沿打。现在就剩一挺苏联大转盘了,刚才我已经把重机枪拆坏埋起来。等王胡子炮弹打完,就去西面,小张你扛大转盘去东面,咱们几个去引敌人,越靠前越好。我这边手枪一开火,你俩就交叉拦阻射击,明白了吗?”“明白了。”杨南珍又看一看大家的情绪,他们虽然这么疲惫不堪,但是任务一下来又热血沸腾了。
杨南珍缓和一下语气,接着说道:“这一次可能是最后一战了,即使我们都死了,也不能让美国鬼子那么轻松地踏过阵地。呃……”他不说话了。
大家好奇地问“咋了指导员?”“说呀!”杨南珍不再犹豫,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把这两壶水都分了,别做一个渴死鬼,到了阴曹地府,见到我们的战友会很没面子的。他们会说,看你们一个个渴得那个熊样!”“哈哈哈。”“指导员,只能一人喝一口。”战士们都露出久违的笑容。虽然是都同意喝了,但是第一口谁也不碰,都回忆着两名牺牲同志的模样。
杨南珍见状,拧开盖子先喝了第一口,咕咚咕咚两小口,然后一一传递。
刚好最后一人喝完一小口,“轰轰轰!”三声炮击打到前沿阵地。王大胡子先急了,说:“指导员,你带弟兄们上前,我在这开炮。”杨南珍说:“王胡子,你一个人太危险,你俩也留下。”他指着两个战士这样说。王大胡子更着急了,喊道:“哎呀,你听这动静,肯定要来不少人,都过去,快点,我一个人就行,来不及了!你们快走。”杨南珍已听到了不远处传来敌人的喊杀声,一看也确实来不及了,说道:“好吧,你自己注意安全,同志们,带上家伙,走!”
“突突突突突突。”不大一会儿,王大胡子就听见了弟兄们“水连珠”步枪的动静,他放心了。
这座60迫击炮虽然已经没了支架,但王大胡子左手扶着炮筒做支撑,右手大拇指向正前方瞄准一下。这是没瞄准器情况下用拇指做简易瞄准的一种方法。拇指朝着远处敌人攻击人群,心里盘算着:嗯,位置刚好。他拿起一枚炮弹放进炮筒,只听“嗖”的一声,炮弹在空中划过一条巨大的弧线,正中敌人的队伍,顿时烟雾弥漫,正前方美军阵形突然也乱了套。他们没想到打到这份上了,中国军人还会有火炮。
王大胡子随手捡起两枚炮弹,扛起迫击炮不停地换位置继续开炮。
接连又发射8发,杨南珍带着大家,趁敌人正乱乱的,一顿倾泻子弹雨。杨南珍接连看到了炮击,高兴地喊着:“王胡子这家伙,摆弄这玩意儿比专业炮兵都准啊!”正在进攻的美军也一时找不到王大胡子的位置,还以为有一支迫击炮队伍呢。
王大胡子继续调整炮口,准备再填一发炮弹。“砰砰砰”瞬间他的左胳膊被一股不知道哪来的力量给推到地上了,他身子也倒下了。王大胡子马上一激灵,先摸摸心脏,没流血。打自己一巴掌,也很疼。也可能刚才一下子他懵了,以为自己死了呢。
“啊!”他嘴角咧开,感觉到左胳膊突然来了一股剧痛,一看,才知道出血了。他被刚才正面的美军机枪流弹给打伤了,简单活动一下胳膊还能动,暂时不碍事。正当他想从地上找一块东西止下血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王大哥,我给你包扎。”他猛地一回头,他有点记不清眼前这个女兵是谁了,他晃晃脑袋,又努力想了一下,还是没有想起来。女兵继续说着:“你不记得了?部队刚过江在新义州,我要采访你来着,野战医院的李梦琪。”
听了这话,王大胡子脑海里立刻回想起了当初跟她吵架的情景。
但是,王大胡子把脸色一沉,严厉地说道:“谁让你上来的?这里危险,快走!”说完,使劲推了她一把,李梦琪没防备,往后退了好几步,可是她并没有生气,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你流血了你知道不?”
这次李梦琪毫不示弱,再也不听王大胡子任何劝告,跑过去,手脚麻利地打开拿着的药箱给他包扎。
王大胡子左胳膊的袖子已经被鲜血泡透了,上面还有迸溅出来的很多泥土。李梦琪知道,再不进行护理就要感染。她用剪子把袖子剪掉,简单用生理盐水消过毒后,再用纱布止血包扎。
王大胡子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时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说一声谢谢了,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配合着她。全都包好以后,王大胡子活动了一下胳膊,还能动弹。李梦琪一看他动胳膊,连忙说道:“可别再动了,这场仗打完,我给你取子弹。”
“呃……谢谢你。”王大胡子有点难为情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就不再言语了。李梦琪看出来了,便说:“王大哥,你这是怎么了?咋不说话了?”王大胡子说:“这是我第一次让女同志包扎。”“呵呵呵!”李梦琪咧开了小嘴,不由得笑了起来,她在笑话眼前这位大胡子拉碴的男子汉也有含羞的一面。见她这样笑,王大胡子也跟着乐了。
“嗖!”从远处传来一颗炮弹滑行的声音,这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王大胡子猛然意识到这是105榴弹炮的炮弹在空中滑行着。他右手一把扶住李梦琪的头往地上按下去,他紧跟着卧倒了。
在阵地对面,最靠前的一个美军通讯兵背着电台,他在两个步兵掩护下,正低着头不停地用英语喊话。
105榴弹炮的声音就是听了他的报告打出来的,炸弹纷纷落在王大胡子所在的无名高地上,炸出了不少弹坑。
杨南珍在心里给王大胡子下令:王胡子,你小子给我挺住了,不许死。
美军这名通讯兵正在向西北方向移动,正好让弟兄们看到了他那长长的天线在摇晃,杨南珍见状,大声喊道:“同志们,瞄准天线,打掉敌人通讯兵。”顿时,子弹朝着这一方向密集发射。杨南珍感到力不从心,马上用绑腿缠了三颗手榴弹打开引信,原地转三圈,“刷”的一声,利用惯性一下子飞出几十米远,接着“轰”一声巨响过后,那根摇摇晃晃的天线没影了。
敌人进攻这支部队没了通讯兵,瞬间就变成了瞎子。只能硬挺着挨王大胡子的迫击炮弹砸。可是,王大胡子在刚才发射完第14颗炮弹后,就没动静了,也没回来。杨南珍心里也在合计,是不是牺牲了?如果牺牲了,怎么刚刚又向敌人中心开一炮。
大家都在前沿依托有利地形各自为战,这么紧张这么忙,心里也都在惦记王胡子,都合计八成是死了,心情更加难过,打得也更加发疯。
“呸,呸。”李梦琪大概是嘴里呛到了沙子,在吐。她和王大胡子的脑袋被尘土埋了半截,现在王大胡子艰难地抬起头,然后把李梦琪从土堆里拽了出来。
两个人相互看了看,谁都没有说话。李梦琪被刚才的炮击炸晕了,一时间还没缓过来神。毕竟她一直都在后方野战医院工作,这是头一次在阵地前沿做医务,心里的震动很大。
王大胡子没再和她说话,自己去收拾散落在地上的机枪弹夹。他也许也是让李梦琪在地上先缓一缓,毕竟现在没有炮击,暂时是安全的。
这时候美军进攻势头正在锐减。
杨南珍正在为王大胡子胡思乱想,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哎呀妈呀,累死俺了。”这声音,应该是王大胡子的,杨南珍一回头,果然看见王大胡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王大胡子把那挺捷克式轻机枪丢在地上,腰上别着的机枪弹夹,还散落掉了几个。李梦琪在他身后,头发有些凌乱了。
杨南珍高兴地跑过去一个劲地拍他脑袋,说道:“你个混小子,咋还没死呢?”王大胡子得意地说:“指导员你个损贼,是不是你们都盼着我死呢,我命大着呢,炮弹必须我绕着走。妈的,也不来个人帮帮我,老子一个人拿这点玩意儿跑过来,累个半死啦。”杨南珍说:“当时,看高地上炮击四起,你小子怎么躲的?”王大胡子说:“嗐,这帮孙子想轰死我,我他妈累死他们,我刚打完第一炮,就拼命地往反方向使劲地跑,打完了再换地方。对了,指导员,有个情况,我在上面看有一伙人正在向左翼包抄,应该是向二营六连李子明那里去了,也不知道他那边咋样了?”
“这位同志,你是?”杨南珍问道。李梦琪说:“报告指导员,我是师野战医院的,1小时前来机炮连看看你们有没有伤员需要护理。”哦,原来是这样。杨南珍看到了王大胡子左胳膊的绷带,接着说道:“小李同志,谢谢你,但现在太危险,这里毕竟是前沿,你先回去吧。”李梦琪一听,不高兴了,反驳道:“那指导员,伤员是不是需要护理?再说,你旁边这几个同志都受伤了,我应该马上给他们消毒,你这样做是对自己的同志不负责任。”
杨南珍看了看旁边的战士们,包括他自己,身上没一块是干净的,大家都是血污。可是他又一想,小李同志要是有什么意外可不行,毕竟这是掉脑袋的活儿,是要老爷们儿干的。
正当他犹豫时,李梦琪又说:“就算不需要我了,还可以给你们压子弹哩。”“算了算了,老杨,留下她吧,我来看管她,保证让她完好无损,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会儿打起来,你要在我们后面,不许露头。”王大胡子说道。
李梦琪很高兴,她看出来杨指导员默认了。王大胡子冲着她小声嘀咕一句:
“就算我还你第一次见面欠的人情了,呵呵……”
杨南珍帮着王大胡子把散落在地上的机枪弹夹捡起来,说道:“李子明那边咱已经顾不上了,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你跟我守西面,小张在东面很吃不消。”
王大胡子跑到西面后,马上架起机枪架,把标尺调整到最大刻度,枪托部位正好用大脸卡住,还好,他的胡子不碍事。
“砰砰砰砰”他这挺久违的捷克式轻机枪的吼声一传到东面小张的耳朵里,他俩随即一通交叉火力拦阻射击,这14个人用最后的力气,依然顽强地抵抗着美军更加疯狂的进攻……
王大胡子一梭子子弹打光,只要一伸手,李梦琪就把第二个满满的弹夹递给他,然后她继续把空弹夹一个个地压满子弹,两个人的交替动作很连贯,李梦琪渐渐也熟悉了快节奏压子弹。
王大胡子心里暗想:这姑娘给我当副射手真好,呃……算了算了,人家是女兵,马上要回到医院的。
他继续沉着地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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