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底层》5：为什么穷人宁可待在麦当劳，也不去慈善机构和救助所？

为什么穷人宁可待在麦当劳，也不去慈善机构和救助所？

关键词：麦当劳、信仰、尊严 

在前面几集中，我们通过阿纳德的文字和镜头，窥到了美国底层民众的真实生存状态，即使隔着屏幕也能体会到他们对生活的无力感和绝望感。但是，这本书并不仅仅是书写绝望，相反，它也呼唤希望。还记得这本书的英文书名吗？直译过来是《尊严：在后排美国寻求尊重》。阿纳德说，贫民窟的人们“虽然被污名化，被忽视，被嘲笑，但我见到的多数人都在为保持尊严而奋斗。”

这些流离失所、深陷毒瘾的人们，他们会去哪里寻找希望和安慰？收容所、戒毒诊所、康复中心，或者福利机构、非营利组织？都不是。在街头居民看来，这些地方给不了你任何温暖和慰藉，相反，这些地方是可怕的存在——闪着刺眼的白光，铺着方格地板，墙上写着规章制度和陈词滥调的说教。“这里给你希望”的标语旁边就是“请不要触摸电视机”的警告。

人们在那里待的每一个小时都是痛苦的，需要填无数表格，要遵守无数荒谬的规矩，充满了戴有色眼镜的目光，以及无声或有声的指责。甚至，他们还会被当成实验室的小白鼠——科学家研究他们，让他们待在实验室里，给他们可卡因，把他们跟监控器连在一起，戳他们，敲打他们。所以不奇怪，很多人宁愿露宿街头也不去收容所，那里只有屈辱，没有尊严。

那么，人们愿意去哪儿呢？阿纳德说，每次我问人们想要在哪里见面或吃饭时，答案几乎总是麦当劳。麦当劳才是贫民窟的社区中心。瘾君子、无家可归的人、精神病患者和赤贫者聚集在那里，他们需要干净的水，需要给手机充电，以及免费的无线网络。麦当劳提供了这些东西，而且还有便宜好吃的食物。

实际上，这些人的一天是在麦当劳里开始的，通常是在中午左右在洗手间里洗漱、洗衣服，把洗好的衣服放在烘干机下面吹干。洗手间里没有水龙头，有的人会拎着几个装满水的塑料袋进去洗澡，有时注射一针毒品。把自己收拾妥当后，他们会找张桌子一待好几个小时，躲避街头的炎热和危险。他们会从垃圾箱里掏出别人用过的汽水杯子，然后去柜台要求免费的汽水续杯或者装冰块。大多数时候，麦当劳的员工不会揭穿他们。

如果说麦当劳给了这些街头居民身体庇护，那么宗教信仰则给了他们精神庇护。阿纳德说，像他这样受过精英教育的“前排人”，很多都是无神论者；而他在贫民窟遇见的每一个无家可归或是与药物成瘾抗争的人，都是虔诚的教徒。

他看到，“在吸食可卡因的房屋里有脏兮兮的《圣经》，在废弃的建筑里有《古兰经》。有一对在街头居住的夫妇，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一幅《最后的晚餐》。除了《圣经》之外，这是他们唯一真正的财产。这幅画曾经被注射器固定在废弃建筑的墙上，被挂在污水横流的地下室里，也曾斜靠在高架桥的柱子上。”

教友们也会把麦当劳当成据点，定期在这里会面和互相探望。他们往往会在餐桌旁或卡座里连续研读几个小时的《圣经》。当有人失踪或者被传身亡，人们会举办临时的礼拜活动。他们用从一美元商店偷来的祭典蜡烛和旧针头做成小神龛。水是从漏水的水龙头里接来的。大多数情况下，失踪的那个人会再次出现，之前要么是进了监狱、戒毒中心，要么是因为纠纷躲了起来。

为什么这些“后排美国人”对宗教如此虔诚？是出于愚昧无知吗？作为一名无神论者，阿纳德试图去理解他们。阿纳德说，他就像多数前排人一样，习惯于认为我们拥有所有答案。在华尔街，只要拥有足够的智慧、能量、勇气或者金钱，没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我们甚至能让死亡离我们远远的：凭借足够的研究和足够的资源——正确的饮食，做正确的事，去看矫正医学专家——你很容易觉得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而宗教是不必要的。

但是，这些街头居民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在街上游走是一份极其危险的工作，每个人都有过被刀砍、被攻击、被威胁的经历，或者听过别人被杀害的故事。没有人认为自己能够掌控一切。你很容易看到，人人都有罪，人人都会犯错，每个人都终有一死，人们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在这种情况下，你更容易相信宗教是真实存在的。

而且，对街头居民来说，宗教还有着更多的实用性——能以最低成本的方式给予他们亟需的两样东西：希望与接纳。人们总是戴着念珠、十字架以及宗教圣像，希望得到庇护和好运。《圣经》的书页被撕下来，折叠之后放进口袋，在精神紧张时拿出来摩挲几下，或者在祷告时反复阅读。有一位黑人青年，在因为从一美元商店偷东西而被逮捕之前，把他从不离身的念珠交给阿纳德保管。他说，“它对我来说象征着和平、安宁、安全和保护。它提醒我远方有更美好的东西，比这个世界和人类更好，比眼前的一切都更好。”

街头居民通过宗教寻求希望，他们也通过宗教寻求接纳。在街头居民的心目中，只有教会把他们当人看，让他们坐下来，倾听他们说话，理解他们的过往。布道者和教众可能会对他们进行说教，甚至批评他们过去的决定，但不会看不起他们，因为布道者和教众也经历过同样的事，知道他们的处境。这不是通过书本、电影、文章或者研究得知，而是通过自己的生活经历，以及朋友的生活经历。这些人跟他们一样，能够理解他们。在“后排人”的社区里，教会和麦当劳是仅有的两处开放、好客、热闹的所在。

在全美各地的贫困社区调研八年，参加了几百场教会活动之后，阿纳德仍然没有成为教徒，但他对宗教有了新的理解。当别人问起他的信仰时，他会实事求是地回答“是的，我有时候读《圣经》，但我不认为自己是教徒”或者“我没有被护佑，但我读《圣经》，我懂得《圣经》的力量”。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八年，让阿纳德更深地理解了他想要理解的“后排美国人”。《美国底层》就是一本理解之书。他看到，令“后排美国人”痛苦的根源，不是贫困，而是屈辱。在这场“抢前排椅子”的游戏中，他们成为输家，而且他们被告知这是他们自己的错：他们在学校表现得太糟糕、太愚钝，不够专注，也不够自律。这是一种全盘和彻底的否定。

面对这种深深的屈辱感，“后排美国人”以一种近乎绝望的方式寻找尊严。麦当劳和教会是一种选择。人们在那里抱团取暖，相互舔舐伤口。

毒品也是一种选择。酒吧、吸毒窝点、可卡因毒品站的人不在乎你的过去、你的失败或者你的肤色。只要你加入其中，打一针或者吞下药丸，别的什么也不需要。这是一种从屈辱的痛苦中解脱的办法。据阿纳德观察，大部分瘾君子有求死的倾向。当有人死于服药过量时，他们会先问死的人是谁，然后第二个问题是：“服的什么药？”什么牌子，袋子上有什么红色标签？然后他们就会去找这种药，因为它格外有效，足以把他们送到另一个世界。

种族身份也是一种选择。特别是对那些沦为了“后排美国人”的红脖子白人，他们倾向于在种族身份中寻找骄傲与尊严。阿纳德指出，特朗普就利用了这种身份认同。特朗普说着和红脖子们一样的语言——简单、粗鲁、直接，他回应他们的沮丧、屈辱和愤怒，承认他们的痛苦，并且把他们把对尊重的需求扭曲为对复仇的渴望。

关于这群人的故事，请听我解读的下一本书——《乡下人的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