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俗西藏史(二百三十六)——和平曙光的降临
各位喜马拉雅的小伙伴大家好,藏史德云社的老布,又来啦!
上期咱们给赤德松赞做了总结,从今天开始咱们来讲吐蕃王朝的倒数第二代赞普赤祖德赞。
由于吐蕃赞普的尊号经常在“德”、“祖”、“松”三个词上循环,出现了赤德祖赞、赤祖德赞、赤松德赞、赤德松赞。为了减少混淆,我把赤德祖赞用尺带珠丹代替,赤祖德赞用另外一个名字“热巴巾”来代替。
但我们需要清楚一点,“热巴巾”的名号来自于后弘期的藏文教法史料,赤祖德赞生前肯定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一个称谓。
至于“热巴巾”的含义,在《贤者喜宴》里有一段解释:“此王不喜欢留分散的头发,而将头发编成发辫,因此遂称其为热巴巾赞普。”
因此,“热巴巾”可以解释为编发辫者,或者更文雅点翻译为“发辫王”。
至于为何他的头发这么受重视,我们在说到热巴巾崇佛举措时,会专门来讲一下。
关于热巴巾生卒年代,由于敦煌古藏文写卷《吐蕃大事纪年》在公元763以后的部分佚失,导致没有第一手的资料可以确证。
但在晚期的藏文教法史料里,各种书籍众口一词的认为,他生于806年(唐宪宗元和元年),并于十多岁的年龄继位。
这点跟唐朝史料可基本对应,《资治通鉴》记载:“唐宪宗元和十一年(816)二月,西川奏,吐蕃赞普卒,新赞普可黎可足立。”
这里的“黎可足立” 是唐史对赤祖德赞(热巴巾)的称谓。
这么算来热巴巾继位时正好十岁。
另外,在唐蕃长庆会盟期间,唐朝使臣刘元鼎亲眼见过热巴巾赞普,描述为“年可十七八”。
此时热巴巾已执政七年,反推继位的年纪也是十岁。
这样说起来,热巴巾也是一位少年继位的赞普,但他继位的过程非常顺利,没有任何史料记载,这次权力转移出现过动荡。
要知道,在吐蕃王朝的十一代赞普中,权力交接出现政局动荡是大概率事件,相反稳定衔接相当少见,一共只有三位赞普享受过稳定交接。
因此,我在上期把政局稳定做为赤德松赞的功绩进行了叙述。
套用西藏通史里的一段评价:“当赤德松赞在位之时,吐蕃并未进入学界所称之‘衰世’。虽然在赤松德赞晚期及牟尼赞时期,吐蕃陷于骚乱纷扰之中,但经赤德松赞 18年的经营,内享承平,国保威势,大有中兴吐蕃王朝的态势”。[1]
这种颇有中兴意味的局面就是热巴巾执政的起始点,可惜热巴巾没能维持良好局面,吐蕃王朝的最后崩盘,他要负主要责任。虽然在后世的教法史料中,热巴巾被评价为“吐蕃三法王”之一,与其先祖松赞干布、赤松德赞并列,但在政治上的作为,热巴巾实在有点名不副实。
他执政的二十一年是吐蕃王朝急速滑落的时期,我们之后几期的内容将会讲述,吐蕃王朝是如何从平稳走向动荡,并最后导致崩盘的。
纵观热巴巾执政的过程中,有两件事尤其引人注目,一件属于外交,另一件属于内政。
我们就从这两条线索展开,来讲述属于热巴巾的岁月。
在外交上,热巴巾终结了唐蕃之间绵延一百多年的战争,彻底实现了和平。
终结战争状态对吐蕃来说拥有双重的意义,一方面吐蕃经济可以卸去沉重的战争包袱,有了一个难得的缓解机会;另一方面则是吐蕃从此失去了战争红利,也就是没有财政开源。
这是一把双刃剑,充分证明了“天下没有白吃的牛肉面”的真理。
但对于老百姓来说,和平是最珍贵福利。
你至少不用担心,自己被一道昭命带去战场送命;
你也不用担心,自己辛苦劳作的收成被增加的赋税夺走;
你还不用担心,你的家园在哪天变成战场,两帮你完全不认识的人,在你家里杀的血色弥天。
战争最大的杀伤力来自于破坏!
这种破坏体现在方方面面,其中一点就是,你没办法预期一个稳定的未来!
在朝不保夕的环境下,所有道德、伦理、法律都成了负面因素,动荡会把人性中所有的“恶”都激发出来。
换句话说,战争能摧毁希望,把所有人变成魔鬼。
那么唐蕃是怎么从绵延一百多年的死亡螺旋里挣脱出来的呢?
是因为热巴巾的个人喜好吗?
是因为僧相笃信佛教、不忍生灵涂炭吗?
是因为以军功上位的贵族集团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吗?
都不是,是因为实在打不动了!
双方都打不动了,都打烦了,打腻了,都要打吐了!
更主要的是,战争的成本,已经超过收益了,战争已经变得无利可图了。
从吐蕃的角度上说,所有人都认识到,再次打进关中已不可复制。吐蕃军队用尽了办法,都无力突破陇山防线,而对面的唐军越打越强,甚至都有勇气跟蕃军在旷野上决战了。
从唐朝的角度上说,所有人都认识到,收复河陇就是个梦,往日安西万里疆的岁月早就过去了,守住陇山已经成了唐朝君臣最大的期望。
于是这两个伤痕累累、气喘吁吁的对手,终于做坐了谈判桌前。
在献祭了无数血肉之后,和平的曙光真的到来了!
我们以前曾经讲过,唐宪宗的元和四年(809年)唐蕃开启过一轮谈判。但双方互不信任,事情卡在先会盟还是先归还三州的问题上始终过不去,即便白居易白老爷子挥毫泼墨给吐蕃僧相写信,事情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没有达成会盟是不是意味着没有任何成果?
当然不是!
这次历经四年多的谈判,双方都释放了善意,各自送还俘虏,约束边境将领,把唐蕃关系从冰点上拉了回来。要知道,在唐蕃国战的过程中,不管战场上如何打生打死,朝堂上的往来一直没有断绝,双方都给使臣留了足够的面子。
但尚结赞在平凉会盟上公然劫杀唐使,彻底摧毁了仅存的信任感。唐德宗李适的脸被打成猪头以后,彻底切断一切往来,甚至连吐蕃赞普(赤松德赞)去世,使臣送来的告丧国书都不接。
试想双方关系是这种温度,能达成一个合盟条约吗?
但经过双方一顿释出善意,各种唇枪舌剑的谈判后,双方的关系反倒改善了。
等到赤德松赞去世了,唐宪宗李纯给出的待遇是“废朝三日,命
右卫将军乌重玘、殿中侍御史段钧为正、副使前往吐蕃吊祭。”
紧接着,李纯还答应了吐蕃的请求,在陇州(陕西陇县)开放互市贸易。这就说明,经过一番你来我往的折腾,会盟确实没实现,但双方的关系重新回到了正常的轨道。
等到热巴巾继位后,每年都有使臣奔走在拉萨到长安的路上。
元和十五年(820年)正月,唐宪宗去世,唐使按惯例入吐蕃告丧,吐蕃也在七月赶到长安吊唁。
九月,吐蕃使臣再次到访,正式提出了合盟的请求。
唐朝并没有马上答应,只是派使臣进行了回访。
次年四月(穆宗长庆元年),吐蕃使臣来长安献国书,紧接着又派了一个名叫郭居简的使臣到长安。
从名字上看,这位接踵而来的蕃使应该是一个在吐蕃做官的唐朝人。热巴巾在此时派这样一个身份的使臣到访,肯定有特别的考虑,应该是向唐朝释放某种善意。
同年九月,吐蕃使臣论讷罗到来,再次提出了会盟请求。
这次唐穆宗很爽快地答应了会盟。
十月十日,唐朝宰相崔植、王播等 17人与吐蕃使臣论讷罗会盟于长安西郊王会寺。
使臣会盟于“王会寺”的记载来源《旧唐书》和《唐会要》,但长安就没有一个叫“王会寺”的地方,于是在长安的会盟地点就成了一桩悬案。
学者们前前后后提出了六七种说法,其中还有一个说法是唐朝皇帝是王,吐蕃赞普也是王,二王的使臣在此盟会,所以叫“王会寺”。
现在比较主流的观点认为“王会寺”是唐朝史官的笔误,应该是长安西郊的三会寺。[2]
这个地点倒是有史料记载,唐朝诗人岑参(715-770)还曾经写过一首诗,名叫《题三会寺仓颉造字台》:
野寺荒台晚,寒天古木悲。
空阶有鸟迹,犹似造书时。
现在三会寺早已踪迹全无,但仓颉造字台还在,位置就在西安市长安区的恭张村附近,造字台的西侧是安乐公主的私人园林定昆池,再往西是周穆王陵。
从《旧唐书》的记载上看,会盟相当隆重,“读誓、刑牲、加书、复壤、陟降、周旋”的仪式一样不缺。[3]
大家有没有注意到,唐宪宗时期谈了四年,从元和六年,一直谈到元和十年,两边你来我往各种掰扯,最后也没有谈出结果。
唐穆宗这次一共谈了六个月,就举行盟誓了,为啥会这么快啊?
这就是我刚才说的,两边打得都快吐了,实在不想打了。
另外也说明一点,唐穆宗也没他爹那份心气儿。
唐宪宗在位的时候,确实想好好比划比划的。
当时有大臣劝他少敛财,李纯答道:“我敛财是为我自己吗?你看看后宫都省成啥样了,耗子去我家都是含着眼泪离开的!我敛财是为了收复河陇,没钱,没钱打个锤子仗啊!”
(《资治通鉴》:今两河数十州,皆国家政令所不及,河、湟数千里,沦于左衽,朕日夜思雪祖宗之耻,而财力不赡,故不得不蓄聚耳。不然,朕宫中用度极俭薄,多藏何用邪!)
李纯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等他平定淮西叛乱后,马上就把收复河陇提上日程,钦点的将领就是雪夜入蔡州的李愬。
正因为皇上有这份心气儿,唐军才能在盐州城下大败蕃军。
唐穆宗李恒可没他爹那两把刷子,他爹一直就不看好这个儿子。
等李恒上了位,心里想的是“我爹都搞不定的事儿,我还折腾啥啊?!我就躺平啦!有那些钱,吃点、喝点、玩儿点好不好!”
李恒刚把他爹埋地里,就开始豁出命地玩耍,玩了不到三年,就把自己玩儿中风了。
大昭寺门前那块唐蕃会盟碑还没立起来呢,唐穆宗都中风了。
然后就是玩命嗑药,酷爱铅砂水银大力丸,又嗑了两年,就去见他爹了。
终结了百年国战,带来了最终和平的唐朝皇帝,就是这个档次。
这件事再次证明了我之前的观点,历史是一条连续变化的曲线,需要前后关联着看。
国战终结的历史节点发生在唐穆宗时期,不代表跟他有多少关系,就是恰好发生在他身上而已。
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比如张义潮收复河陇,跟当时的皇帝唐宣宗也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唐穆宗躺床上装死狗,对唐蕃会盟没造成任何影响。
双方使臣在长安会盟后,直接就奔赴了拉萨。
唐朝使臣在拉萨得到了非常隆重的接待,《册府元龟》里有一段非常详细的记载,详细到了甚至可能是使臣亲笔写下的记录。
(时赞普建衙于野,以栅枪为垒,每十步攒长槊百枝,而中建大旆,次第有三门,相去百步,门有甲士,巫祝鸟冠虎带,击鼓挣箭,入者必搜索而进。内起高台,环以宝盾,帐曰金帐,其中缘饰多以金为蛟螭虎豹之状,至甚精巧。元鼎既见赞普,年可十七八,号可黎可足,戋衣白褐,以朝霞缠头,坐佩宝剑。国政蕃僧号钵掣逋,立于座右。侍中、宰相列于台下。翼日,于衙帐西南设馔,馔味酒器,略与汉同。乐工奏秦王破阵乐、凉州、绿腰、胡渭州、百戏等,皆中国人也。所筑盟台,阔十步,高二尺,汉使与蕃相及高位者十余人相向列位,首领百余人坐于坛下。坛上设一榻,高五六尺,使钵掣逋读誓文,则蕃中文字,使人译之。读讫,歃血,惟钵掣逋不预,以僧故也。盟毕,于佛像前作礼,使僧讽文以为誓约,郁金咒水饮讫,引汉使焚香,行道相贺而退。)
这段记载告诉我们这样几件事:
热巴巾没在红山宫(布达拉宫前身)接待唐使,而是在平地设了大营。
《唐蕃会盟碑》背面的藏文记载“盟于吐蕃逻些东哲堆园”,这个地点已无从考订,但可以肯定是拉萨郊外设了营帐,赞普住的大帐等级最高,名叫“金帐”,营中还建了高台。
营门旁不但有戴甲的战士,还有“巫祝鸟冠虎带”。
这里的“巫祝”指的应该是本教祭祀。
“鸟冠”指的是他的头饰。
本教以大鹏鸟为图腾,这个“鸟冠”头饰估计代表着连接上天的能力。
“虎带”指巫师身上的装饰。
我们以前讲过,吐蕃勇士以虎豹皮作为勇气和荣誉的象征,还有一个专有名字,叫“大虫皮”。[4]
热巴巾接见了唐使刘元鼎,在他的描述中赞普十七八岁的年纪,“戋衣白褐,以朝霞缠头,坐佩宝剑”,一副很英武的样子。
会见唐使时,僧相(钵阐布)坐在赞普的右边,其他大臣只能在台下站着。
会盟前设了酒宴贡品,酒的味道和器物的形制跟唐朝差不多。同时还有歌舞乐器的表演,奏的乐曲是“秦王破阵乐、凉州、绿腰、胡渭州、百戏”,奏乐的乐师都是唐人。
盟誓的时候,僧相独自站在台上宣读盟文,其他吐蕃大臣只能站在台下听着。
这是个名场面哦,大家记住了,以后我会分析这意味着什么。
仪式里面有歃血宰牲的环节,但僧相不参与。
歃血之后,又在佛像前焚香,宣读了誓文。
后面这两条挺有意思,既歃血,又礼佛,说明即便僧相位列重臣之上,吐蕃的信仰依旧是双线操作。
这种双线操作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今天,所以藏传佛教才会成了一个独立的佛教分支。
长庆三年,唐蕃双方又分别于长安和逻些立碑纪念,矗立于大昭寺门前的唐蕃会盟碑就是这次会盟的见证。
有关这方石碑,以及石碑背后的故事,咱们下期接着讲!
参考书目:
[1]、《西藏通史》_
[2]、《唐蕃长庆会盟地点新探》_刘凤强;
[3]、《论唐宪宗、穆宗时期的唐蕃关系》_马勇;
[4]、《唐蕃会盟与吐蕃佛教》_霍巍;
讲的好,布老师辛苦了!
东北味的讲解很哇塞
布老师讲的很通俗易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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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贺老布目标达成!儿童节快乐
双喜🎉🎉🎉
最好听老布,怎么才500万播放量
白发布衣 回复 @上清溪的海棠果: 讲得渣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