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解扬。今天我们继续来聊费孝通先生的《乡土中国》,声音下方的讲义,有本期内容提要,你可以点开查看。
今天我们讲的是第五讲,礼与礼貌。在上一讲差序格局中,我们谈了乡土社会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礼,礼在中国传统上是一个复杂的东西,我之所以用东西这个非常不学术的名词去指代礼,是因为它是一个涵盖面非常广,包含了不同的层次,指社会的层次、政治的层次,甚至还有文化的层次,这么一个实体。礼不仅有层次上的差异,那么我们今天理解的礼,似乎跟费孝通先生在当年观察到的传统中国的礼、乡土社会的礼有一些不同。
首先礼作为一种规范,如果没有人去做,没有人的行为,那我们是看不见的,它也表现不出来。也就是说礼仪得通过比较个性化的行为来看,对于个人来说允许有个体上的差异,但是它却有一个非常明显的公共性,或者叫共性,那么这个共性就是礼最为突出的特点。从个人的角度来理解这种来自公共性的差异就是礼它之所以复杂的最基础的层面。
那么回到费孝通先生的乡土中国,他研究礼并不是为了来研究理的规范实践或是理学本身,而是为了说明乡土社会中差序格局的特点。所以说他的根本关怀是为了解释人。在乡土中国中,费孝通将礼看成了一个联系中国传统社会的重要的纽带,在维系人与人的关系,决定人的行为方式,尤其是人与人该如何交往上,礼是处在核心的地位。
但是礼不是一种温情脉脉的可有可无的规范,费孝通先生有比较明确的理解,他认为礼是在教化中养成了个人的敬畏之感,是经教化过程而成为主动性的服膺于传统的习惯。这两个描述很容易让我们想起鲁迅先生曾经说过的吃人的礼教,那么如果礼都是温情脉脉、轻和柔善,怎么会成为吃人、杀人的呢?那就证明它是有一个非常硬性的、刚性的一面。这样一来我们能体会到我们现在所理解的礼似乎跟传统社会的礼就有了区别。我们理解的礼似乎就是讲礼貌,作为一种行为规范,在我们小的时候,父母就教导我们说要懂礼貌,见到长辈还不停地叮嘱要打招呼,要问好。显然礼貌大概就是得客客气气的,在长辈面前要谦逊有礼。那么小字辈的行为要得体,总体上是表现一种友善、和蔼、柔性的一面。
但是在传统社会中的礼,在费孝通先生看来还不等于礼貌,礼主要的面貌和特点并不是基于个人言行的柔的一面,而是表现于基于群体共性的刚的一面,是对个人不妥的言行进行的一种纠正,目的就是使大家都达到一个比较稳定、相似的行为的平均线。
我觉得可以从三个层次来理解费孝通先生所说的礼,以及他通过礼想让我们感知的乡土社会的特点。那么最基础的当然是要弄清楚什么是礼。第二个是方式上的,就是想想如何服膺礼。第三个是时间和空间维度上的,就是在时代变迁之后,我们该如何面对传统,去理解自传统延续而下的礼。那么其中跟我们今天所生活的环境和面对的问题最为息息相关的是第三个,就是时代变了,我们该如何理解礼、实践礼以及发展这个礼。
首先什么是礼呢?那么跟我们将礼普遍理解为礼貌不同,刚才我们提到了传统中国中礼是有负面性的,有刚性的。礼对每个人都是有约束性的,是告诉人礼让我们做什么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如果你做了不能做的,那么后果会很严重。在个人行为的层次上,费孝通先生是这么描述的。他说,在乡土社会的礼治秩序中做人,如果不知道礼,就成了撒野,没有规矩,简直是个道德问题,不是个好人。这是他理解的什么是做人,甚至是什么是人,或者是什么是好人的一种界定。
我们看到在《乡土中国》里,费孝通先生提到负责地方秩序的父母官当见到有人破坏了传统的规矩,到了非打官司不可的时候,就是打屁股若干版。在《乡土重建》里,他也提到了维持地方秩序的乡约,当他们不能履行职责的时候,也是要受到类似的惩罚的。既然不服从礼是带有惩罚的意味,那么这种负面的、刚性的惩罚的带有约束性的特点,对于乡土社会的结构意味着什么呢?就是要服从。
第二个问题是如何服膺礼呢?很简单,服膺可以是服从的同义词,对于延续了上千年的中华传统文化,我们个人对具有延续性和生命的礼不可能太有新的贡献,也不可能因为某个人的行为就去修改既定的礼,进而得到普遍的承认。所以我们个人作为个体而言,只有服膺和服从一个已经形成的社会结构、行为方式和交往方式的礼,这就是说礼对我们每个人都是有效的。那么行为者对于这些规则从小就熟悉,不问理由而认为是当然的。这是因为长期的教育已经把外在的规则化成了内在的习惯,这就是礼的惯性和力量。
费孝通先生认为,这就是在中国传统的乡土社会,人之自处和人之交往的最重要的事情。人和人的交往不是单纯的自然人,也就是两个有生命的人的那种自然方式、自然行为的来往,而是依托在一个更为复杂的社会交往的关系和网络中。那么社会关系的网络和交往的基础就是人的社会角色,那么跟我们生而就有的那种自然角色是不同的。这就要求我们要说合适的话,做合适的事,合乎身份、适应环境,这样言行才是得体的。也就是说一个人是由他的社会角色决定了他要怎么样说,怎么样做,才能合乎自己的身份,合乎自己的角色,进而合理。虽然约束是客观的,也是大家的共识,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轻易做到的。
实践礼的手段是教导,这是古代畅行的一种方式,用宋以后人的这种说法,当时叫做教化,就是告诉你该怎么做,让你改变。那么一旦当礼的规则成为共识的时候,个体就会主动的去服从了。类似一场球赛,每个比赛的队员都熟悉规则,双方在赛前有了共同遵守规则的约定和共识,这个时候才能上场比赛,否则即使有裁判员这个仲裁规则的权威也无济于事。如果在赛场上有球员恶意地违反规则,甚至偷偷摸摸地暗伤对手,那不仅要受到裁判员的惩罚,甚至还要受到业内的恶评,名誉受损。因此,如果一个运动员要参加比赛,必然要对规则熟稔于胸,主动服从,才能发挥自己的力量,在反应速度和团队协作上寻求突破,进而得分获胜。
我们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去成为一个优秀的对运动员,去参加各类的比赛,毕竟社会对所有人来说都是赛场,只不过我们基于不同的身份,我们参加的比赛所处的赛道是不同的。
在社会层面的这个共性上,《乡土中国》分析传统社会的结构,把中国作为一个大的社区,研究它的一些共性的,不同于具体乡村的问题。那么费孝通先生观察到的社会结构性的这个特点,尤其是礼的各种细节,在今天还是否延续,是否还有延续的必要呢?如今我们生活的时代是一个非常注重传统的时代,尊重过去、尊重传统、关心文化建设成为了一种时代的共识。我们一旦将对礼的理解和费孝通先生大概在100 年前对传统中国的深层次结构对比,就会发现一些差异。
一个是传统是不是离我们越来越远了?那么让我们再服膺传统是不是越来越难了?另一个更严峻、更严肃的问题,是不是礼所代表的乡土社会也离我们越来越远了?有的朋友会说,这两个问题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既不关心传统,也不关心乡土,但是按照费孝通先生的观察,如果不弄清楚文化意义上的传统是否离我们远去,乡社会结构上的乡土是否跟我们今天仍然发生关联,我们再往前走的步伐就会越来越难,有一些自己提出的问题都无法解决。
在1995 年,晚年的费孝通曾经有过反思,当时他已经是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在当年的9月 29 日的上午,费孝通到访南京师范大学,就是曾经的金陵女子文理学校。在谈到教育的问题的时候,他说现在讲科教兴国,科技和教育哪个应该在前面?他认为当然应该是教育在前面。那么什么是教育呢?他说教育的目的就是教人做人的道理,教人怎么做人。他还带有批评性的说,现在不大讲这个了,教育变成很狭义的东西了。
一旦人和人不知道该如何相处,不知道该如何做一个好人,有道德的人就无从解决自身由私欲而生发的各种矛盾,更无法解决人和人在相处中所生发出的一些问题。他进而认为价值观的冲突也许是人类过不去的一个关口。进入21 世纪,人类真正要碰到的大问题可能是不懂得人和人怎么相处。正是在这样的忧虑和思考之中,他才提出了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解决之道。
最后一个问题就是时代变了,礼肯定也会发生一些变化,那么是否如费孝通先生所说,快速变迁的社会是不能出现礼治社会的?那么在基础层面上,法治社会是我们今天建设的目标,但我们不排斥礼治。毕竟礼治和法治是两个不同的层次,对于中国这样一个传统深厚、历史悠久、文明没有断续的大国,延续既有的优秀传统,开出新路,进而在传承中实现发展,在转化中实现创新,是个一举多得的事儿。
宋代以来,中国社会就是以无讼为高标准,实际上就是通过礼的原则去治理,而不是通过法。那么随着社会的变迁,到了晚清,近代以来,争讼的例子越来越多。加上当时政府的主导,老百姓虽然还是怕打官司,但新的司法制度却已经推行下乡了。费孝通先生对这种从法的角度破坏乡土社会传统的做法持肯定的态度,这至少在理论上是一个好现象。但是保留既有的传统,同时推陈出新并不是矛盾的事儿。我们可以轻松地从中华传统文化中找到现代社会中的一些重要元素。只不过在表述上、说法上会有一些变化,比如说在传统中的礼,要讲究敬畏才能自警,这就是中华文明在发展中所形成的谨慎的态度。但更富有体系性的说法就是慎终追远,就是不仅要在过程中谨慎,目的是为了保障一个值得期待的目标。因此,一般中国人做事情是讲究求稳的,不激进的,稳稳当当,用现在的话说,也就是可持续发展,保证子孙后代都有饭吃,有美丽的山山水水。
至于费孝通先生为什么对于礼相对的法治有不同的看法,这跟他对传统社会中,国家政府、社会百姓的关系有一种结构性的、批判性的理解,形成了他对无为政治的理想化和皇权不下县的这种认识。这些思路直接影响到他后来对乡镇企业尤其是乡镇经济中发展出工业化的理解。
对于其中涉及到的传统社会结构和治理方式的问题,我们在接下来的几讲中继续来谈。在第六讲里,我们会接着今天所说的人和人交往的礼来看看与差序格局有差别的团体格局。那么今天我们是从礼的角度来谈了个人,来谈了差序格局,如果你还有任何关于这本书的问题,欢迎在评论区提出,一起参与讨论。我们下一讲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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