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成立后,公安部将原国民党北平“第二模范监狱”接管过来,变成了一所专门关押和改造战犯的监狱,这就是众所周知的北京功德林战犯管理所,杜聿明、黄维、王耀武等国民党重要战犯都在这里接受改造。
战犯们在改造期间,为了争取早日特赦,都积极表现,认真悔过。但有一名战犯却很“特立独行”,其他战犯都写悔过书,他却不写,他还强词夺理地对管理人员说:“毛泽东是我表哥,朱德是我上级,周恩来是我老师和入党介绍人,刘少奇算是我同乡,林彪是我同学,这么多共产党大官和我在一起,我却成了国民党,是他们没有把我教好,要写悔过书也应该他们写,我不写!”
此人就是国民党徐州“剿总”中将副总参谋长文强,那么问题来了,既然他和这么多中共领导人关系深厚,为什么会沦落为战犯呢?
1907年,文强出生在湖南省长沙县一个书香之家,是文天祥的第23代后裔。文强与毛泽东的母亲有着亲戚关系。文强曾回忆说:“毛泽东是老大,比我大14岁。毛家那时是很穷的,毛泽东到长沙经常去我们文家。”文强从小与毛泽东以表兄弟相称,他称呼毛泽东为“毛大哥”。
文强的父亲文振之与孙中山、黄兴、蔡锷是好朋友,早年曾在日本帝国大学攻读法科。文强从小就接受了很好的教育,从小学到中学都是在长沙的贵族学校就读。中学时代,文强与毛泽覃是同学,再加上毛泽东的影响,他逐渐萌生了革命的思想。1925年6月,文强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并参加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长沙学生运动。
1925年8月,文强从中学毕业后,以第三名的成绩考入黄埔军校第四期,与林彪和周恩寿(周恩来的弟弟)是同学,还做了他们的班长。入学不久后,文强和林彪因为枪支走火的事还打了一架,别扭了好长时间。
有一次,时任学校政治部主任的周恩来给学员们作报告,报告之前,他问大家:“你们这些同学当中,有没有会速记的?”
文强马上举手说:“报告长官,我学过。”原来此前在长沙艺专读书时,文强真的学过速记。
周恩来非常高兴,于是让文强坐到主席台前面,周恩来一边说,文强就一边记,第二天一大早,文强就把一摞整理好了的速记稿送给周恩来,周恩来看后连声称赞:“不错,不错,你整理得很好!”
从此以后,文强几乎成了周恩来的专职速记员,每逢周恩来在大会上作报告,文强就给他速记。
1925年8月8日,文强得到周恩寿的通知:“明天是我哥哥与邓颖超女士的结婚吉日,哥哥邀请你参加。”
文强听后觉得十分荣幸,马上答应,同时提出要送一份礼物。周恩寿说:“哥哥与新娘商量好了,一切从简,是革命的婚礼。”
文强说:“贺客空手登门,怎么好意思啊?”
周恩寿想了想说:“你是艺专的高材生,画张画,或者大笔一挥,写几个字就行了。”
于是文强找来一张桃红色的宣纸,在上面写下“花好月圆人寿”六个大字。第二天在婚礼上,周恩来夫妇和宾客们看了都说好。
1926年1月,在周恩来的关怀指导下,文强与林彪、周恩寿等人一起宣誓加入中国共产党,周恩来是监誓人。不久以后,国民党第二届中央监委邵力子又介绍文强加入了国民党,文强因此成为了一个具有双重党籍的人。
“中山舰事件”发生后,蒋介石规定任何黄埔学员不许跨党,文强经过一番考虑,最后毅然决定退出国民党,并在黄埔公开了他共产党员的身份。当时文强才19岁,这是他人生道路上一次关键的抉择。
1926年5月,毛泽东在广州开办了第六届农民运动讲习所。有一天,文强在讲习所大门前遇到了毛泽东,并向他行了一个军礼,毛泽东高兴地对文强说:“小文长成了大文,考取了大学不去上,偏要进黑而臭的黄埔军校,由丘九变成了丘八,好样的,不愧为湖南骡子精神!努力吧,发扬骡子精神到底!”
文强从黄埔毕业后,先是参加了北伐战争,后来受北伐军总司令部政治部的派遣,随同朱德入川,到国民革命军第20军党部任组织科长,同时担任以朱德为书记的中共地下支部宣传委员。
大革命失败后,文强参加了南昌起义,任第20军(贺龙为军长)第3师司令部少校特务连长。南昌起义失败后,文强所在的部队被打散,他带着十几个人逃到了香港,后来又辗转回到长沙老家躲了3个月,与党组织失去了联系。
1928年2月,文强第二次入川寻找党组织,他偶然在成都公园里碰到了黄埔军校的同学廖宗泽。廖宗泽时任中共川西特委兵委书记,他帮助文强恢复了组织关系,并派文强到川军内部开展兵运工作。此后文强留在四川,历任四川省委委员、川东省委书记、中共川东特委书记等职。
文强在担任川东特委书记时,管辖23个县,他曾在自传里自豪地说:“那时毛泽东的苏区只有12个县,我负责23个县,是最大的一块根据地。”
1931年6月,由于叛徒的出卖,文强在重庆中山公园被捕了,经过党内特工人员的援救,他在两个月后得以越狱脱险。随后文强来到成都,向时任四川省委代理书记的罗世文如实汇报了整个被捕和出逃经过,罗世文却误解了文强在被捕过程的表现,他批评文强不该暴露四县游击区的情况,并给予文强留党察看一年的处分。
文强申辩无效,他一气之下,与时任省委妇女部长的妻子周敦琬一道出川,到上海去找周恩来进行申诉。但文强到上海后,因中共中央特科负责人顾顺章、中共中央总书记向忠发先后叛变,周恩来已被迫切断所有对外联络关系,文强根本找不到周恩来。这样他原本出川进行的申诉行动,却成为了事实上的脱党,四川省委也因此开除了他的党籍。
由于在上海申诉无门,文强不得不回到湖南老家,当了一段时间的报社编辑。1935年,文强因为在报纸上发表文章指责湖南军阀何键,何键大怒,不仅派特务查封报纸,还要抓文强到案法办。
文强只好逃到南京,并在这里再次遇到了廖宗泽,此时廖宗泽已脱离共产党,并加入国民政府军统局,他得知文强有难,便力极力邀请文强加入军统。文强当时命悬一线,只好答应了。
不久以后,在廖宗泽的引见下,文强见到了军统负责人戴笠,戴笠十分欣赏文强,并对他说:“你过去的路,我看是走错了,现在我们的校长(蒋介石)要复兴民族……”随后文强正式加入军统,并被任命为中校指导员,同时再次加入了国民党。
1937年“八一三事变”爆发后,有一天文强在上海街头遇到了他的黄埔同学、后任新四军政治部主任的袁国平。袁国平告诉文强,周恩来在延安已经为他平反了,要他重回共产党。但此时的文强已经失去了归队的信心,他没有答应。
文强虽然不愿回共产党,但他给自己立了一个原则:与共产党为友,不与共产党为敌,大家一起抗日。
抗战期间,文强因为在情报、策反等方面多次立下大功,他的职务不断晋升。1945年,文强晋升为中将,时年38岁,是当时国民党军内最年轻的中将。
1946年3月16日,戴笠坠机身亡。戴笠之死使整个军统顿失重心,军统内部逐渐分裂成郑介民、毛人凤、唐纵三派。文强在军统内斗中备感失意,于是萌生了退出军统、谋求正规军职的念头。1948年8月,文强利用与湖南省主席程潜的同乡关系,调任湖南绥靖公署第一处中将处长、办公厅主任,最终脱离了军统。
1948年9月,蒋介石和杜聿明点名要文强去徐州担任徐州“剿总“副参谋长,文强虽然深知此行凶多吉少,但军命难违,他还是决定赴任。临行前,程潜为文强饯行,并对他说:“你这次去,要准备当俘虏。”
没想到程潜一语成谶,文强果然和杜聿明一起在淮海战役中被俘。其实文强是有弃暗投明的机会的,淮海战役打响后,老同学林彪曾给他写信,劝他起义,却被他再次拒绝了。
被关入功德林后,文强认为自己曾是共产党员,脱党是因为当时无路可走,而且自己此后虽然加入军统,却从未出卖过共产党人,没有残杀过共产党人,两手从未沾过共产党人的血迹,再加上他是文天祥的后人,为人最重气节,所以坚决不肯悔过。
1959年,为为了庆祝新中国成立10周年,杜聿明等10名战犯得到了第一批特赦。杜聿明能够第一批特赦,背后还有文强一份功劳。那是在淮海战役时,杜聿明的部下抓到了解放军7名武工队队员,他下达了“就地枪决”的命令,但文强却偷偷把这7个人给放了。
后来杜聿明成为战犯,罪名之一就是杀害7名武工队队员,文强赶紧出来为他作证,说这7个人都被他放掉了。审查组经过调查,果然查到了这7个人的下落。杜聿明被特赦后,曾感激地对文强说:“你这个副参谋长救了我的命,否则我特赦不了。”
文强虽然不肯写悔过书,但其他方面的表现还是很好的,后来他还当上了战犯小组的学习组长。文强还积极发挥“技术特长”,成为了高墙里的一名“探长”。
有一次,缝纫组在清点衣服时,发现少了几件棉背心。文强不动声色,让原军统少将站长黄康永暗地里进行“侦查”。黄康永在自己值日那天,趁着打扫卫生的机会,把每个人的铺位都“摸”了一遍,发现有个战犯的枕头特别鼓。
事后文强没有把此事告诉其他人,而是单独找“小偷”谈心说:“大家过去都是国民党高级将领,不要做这些出格的事,现在到了新社会,更应该同甘苦。”从此以后,战犯管理所里再也没有出现类似的事情。
到了1974年,许多国民党的重要战犯在监狱里先后病逝,周恩来向毛泽东建议说:“这些人都要关得老死了,对社会已经没什么危害了,如果都死在监狱里,对外影响不好,都释放了吧!”
毛泽东对此表示同意,并批示:一个不留,全部释放。1975年3月19日,最后一批战犯得到特赦,文强终于重获自由。
此时文强已是年近七旬的老人,重获新生后,他百感交集,写下了一首七律《顽石点头难》:
顽石点头实还难,几多噩梦聚心田。
沙场败北留孤愤,野火烧身视等闲。
金石为开真理剑,春风化雨感人篇。
当年痛惜江南泪,醒后方知悔恨天。
特赦战犯可自由选择定居地,文强有一子一弟在美国,另一弟在台湾,但他却说:“我一不出国,二不去台湾,我就待在大陆。”于是政府安排文强到全国政协做文史专员,使他的生活有了保障。
1983年5月8日,文强担任全国政协第六届委员会委员,晚年的他一直多方奔走呼号,致力于两岸统一大业,他曾说:“台湾只有回到祖国的怀抱,实现祖国和平统一才有前途。自古以来,台湾就是中国的一部分。从长远的观点来看,台湾想保持生命力,离不开大陆这个母体,台湾经济靠日本、美国……都是靠不住的,而靠得住的还是祖国大陆。在邓小平宣布了‘一百年不动摇’之后,台湾的靠山更可靠了!”
曾有人告诉文强,台湾存有他的100万美金,这是他在大陆改造期间,台湾方面发给他的“工资”。文强听后却说:“我要是拿了这笔钱,人家会说我这个人钱能买得动,这有辱于我们祖宗,有辱于文天祥,这个钱我不能要!”
2001年10月22日,文强以94岁的高龄辞世,结束了他坎坷传奇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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