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长

冬夜长。天黑到半夜要六个小时，半夜到天亮也要六个小时。

夏天漫天彩霞的时刻，冬天早已经黑透。

黑透了心情就很不一样，独处感觉凉，惶惶然。因此很多人爱夜生活，聚在一块儿暖和。我不爱。凉就凉，惶然就惶然，其中自有一份清寒滋味，很多人体会不到，我喜欢。

所以我很中意清白寒素四个字。

一个穷酸说中意这四个字，难免遭人讥讽，说你是因为吃不到葡萄才说葡萄不好吃的。细想人家讥讽得也对，谁不想多趁几个钱，过饱暖甚至奢华的日子？饱暖奢华了再回归清淡，那是真清淡。没有饱暖的清淡则是因为你饱暖不了，没辙，只好说你天生爱清淡，忒也虚伪。

罢了，活该人家去说。自己把人生过成了这个样子，须怨不得旁人，更怨不了老天。

冬夜独坐，手里抱只老瓷器，让它陪我。

老瓷器冰凉，抱抱就热乎了。瓷上绘美人，我爱她脸开得好，淡淡眉眼，古典气质，看了并无欲念，只觉净静。老来常爱避人，尤其要避人身上的烟酒气，脂粉气，都是尘垢，很不好闻。瓷上美人身上只有草木香，凑近了嗅她一嗅，如嗅梅竹，神清气爽。

这件绘美人的帽筒得自去年初，与我相伴不到两年，在我心里却像是几十年的老友，仿佛生来就陪着我了，从来不曾离开。一生多少人事，都不过望风而散，曾经的斤斤计较，想起来不值一哂，甚至想都懒得想，任它湮灭不存。最可靠的竟只是这冰凉无语的器物，在冬夜里默默与我对视，无心机，有爱意，真好。

   忽然夜就深了，忽然天就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