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联圣”方地山

       东关街逸圃的街南,有座不起眼的小屋,北檐墙上，曾嵌一方石额，文字标明此处是方尔谦故居。方尔谦何许人也？能被勒石纪念，想必来历不凡。

       方尔谦（1871-1936），生于清末，字地山，别署大方，扬州人。出生于书香世家，据传系安徽桐城方苞的后人，父方沛森为同治举人。地山幼年失怙，全仗长姐抚养。自幼聪颖多慧，颇负才名，光绪十二年（1886年）与弟弟方尔咸同时考中秀才，时称扬州“二方”。光绪十五年（1889年）中举，博学多才且幽默诙谐。曾任京师大学堂（北京大学前身）教授，转天津北洋武备学堂教书，常在天津《大公报》发表文章，文名大噪，被直隶总督袁世凯看中，聘为家馆西席，教授袁氏子弟诗词作文，后与袁世凯次子袁克文（寒云）成为莫逆和儿女亲家。

       方地山生活在清末民初，社会动荡不安，战乱频仍。他仕途坎坷，满腹才华得不到发挥，恃才傲物，笑傲江湖。综观其一生，无论嘻笑怒骂，佯狂放荡，抑或轻佻诙谐，不修边幅，仍不失为一位磊落方正的诚笃君子。他初治经学，娴于辞章，书法狂放，尤擅撰联语，词意极工，妙语如珠，浑然天成，与乾隆朝“铁嘴铜牙”纪晓岚，有异曲同工之妙。对金石书画和古籍版本多所精通，是著名的学者、书法家、楹联家，民国初有“联圣”的美称。

       与方地山交往的人颇多，上至达官贵人，下到贩夫走卒，几乎是全方位的。当然，来往频繁的还是文人学士。“八大到今真不死；半千而后又何人。”是方地山赠给忘年交张大千的贺联。“八大”，指明末清初画家八大山人（朱耷），以擅画形象夸张的水墨花鸟著称。张大千师其画，亦师其人，不事权贵，横眉冷对。上联说朱耷志节清高和画风苍劲，张大千继承发扬之。下联“半千”，指明末“金陵八大家”之一龚贤，擅画山水，画风苍润深郁。此联盛赞张大千继承前贤，上下联巧妙嵌入“大千”两字，妙趣横生，贴合身份。梅兰芳祖母过80岁寿诞，方撰联祝贺：“三月三日，丽人孔多，祝阿母长生不老；一觞一咏，群贤毕至，喜文孙天下知名。” 联语用典自然，通俗流畅，合乎实情，为寿联中的佳品。

       方地山不愧是名士，不拘泥于社会习俗，敢于做出惊世骇俗的举动。方地山女儿方庆根嫁给袁克文子袁家嘏。两家都爱收藏古币，订婚不举行礼仪，仅交换一枚古钱币便把大事敲定，婚礼也不大操大办，只在旅馆中一交拜而已。方地山撰联志其事：“两小无猜，一个古钱先下定；万方多难，三杯淡酒便成婚。” 婚事不落俗套，联语简洁明了。

       因为是同乡，又同在天津的缘故，方地山与小盘谷周家四代人有交谊。周馥谢世，方撰挽联哀悼。周馥之孙周进（季木）酷爱金石，方地山夸赞：“所得石碑堪作屋；要收秦印比封泥。” 与周叔弢更是过从甚密，周叔弢过生日，方地山赠联志贺：“生日似荷花，六月杯盘盛瓜果；宗风接荛圃，三郎沉醉在图书。”把爱书如命的老三周叔弢刻画得入木三分。周家第四代周一良，童年时临摹钟鼎汉碑，常去方地山家。方以对联相赠：“生小善书通鸟篆；闲来考古说龟藏。” 周一良是著名历史学家，其祖辈与方地山交谊甚厚，他自幼耳濡目染，熟稔其人其事。周一良辞世前，抱病给方地山辑录散佚对联，精心注释，亲笔题跋，并连同家藏的方氏遗墨，汇编成《大方联语辑存》刊布于世。方地山与周家四代人的友情，堪为近代文坛的一段佳话。

        方地山性情豁达，恃才傲物，淡泊名利。晚年，他家无余财，常举债度日。窘迫时，多靠友人接济，他不矫情谢却。闻知朋友落魄时，“犹复当年豪举，相助无少吝。”台湾作家唐鲁孙记述，民国十几年天津闹大水，方地山是“从二楼窗口坐澡盆逃出来的”，可见，他晚年的生活情状相当落魄艰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