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阳货篇 17.6-8》志节唯在坚与白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

这一集的主题是：志节唯在坚与白。

我们要介绍《论语‧阳货篇》的第6到第8章。

先看第6章，原文是：

子张问仁于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请问之。”曰：“恭，宽，信，敏，惠。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

意思是：

子张向孔子请教如何行仁。孔子说：“为人处事能符合五点要求，就是行仁了。”子张说：“请您教导这五点要求。”孔子说：“庄重、宽大、诚实、勤快、施惠。庄重就不会招来侮辱，宽大就会得到众人的支持，诚实就会受人任用，勤快就会产生功效，施惠就能够领导别人。”

在《论语》一书，弟子八次问仁，请教人生正途该怎么走？孔子都因材施教，分别给了清楚的答案。本章是最后一次，由子张这个年轻的弟子来提问。

孔子的回答有两个重点。

第一，孔子所列的五点要求都与做人处事有关，并且明显与从政之后的作为有关，譬如受任用是得到长官赏赐，得众足以使人是治理百姓，而庄重与勤快皆为立身处世的原则。

第二点，这五点都落在人与人之间的适当关系上，像“不侮”、“得众”、“人任”、“使人”都是，至于“有功”也是指办事有成效，有助于众人的需要。

由此可知，“仁”就是人之道，是择善固执；而“善”是指人与人之间适当关系的实现，也就是我们一再强调的“仁”的三个层次：包括人之性“向善”，人之道“择善固执”以及“人之成”止于至善。孔子的“一以贯之”(〈里仁篇4.15〉；〈卫灵公篇15.3〉)的“仁”所展示的系统确实如此，本章又是一个例证。

接着，看〈阳货篇〉第7章，原文是：

佛(bì)肸(xì)召，子欲往。子路曰：“昔者由也闻诸夫子曰：『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畔，子之往也，如之何？”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lìn)；不曰白乎，涅(niè)而不缁(zī)。吾岂匏(páo)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

意思是：

佛肸召请孔子，孔子想要前往。子路说：“以前我听老师说过，『自己动手公然行恶的人那里，君子是不会前去的。』现在佛肸占据中牟，起兵反叛，您却想要前去，又该怎么说呢？”孔子说：“对的，我说过这样的话。但是，我们不是也说：最坚硬的东西，是磨也磨不薄的？我们不是也说：最洁白的东西，是染也染不黑的？我难道只是匏瓜星吗？怎么可以挂在那儿不让人食用呢？”

本章的背景是孔子在周游列国期间到五十八岁时，晋国发生了乱事。晋国当时的大夫赵简子攻打另一个大夫范中行，范中行所管辖的中牟县县长是佛肸，佛肸就占据中牟县来反抗赵简子。他这时召请孔子前去帮忙，孔子想要前往。

由这件事可知，春秋时代晚期，天下确实大乱。诸侯背叛天子，大夫背叛诸侯；大夫的家臣有的背叛自己的大夫，像前一集谈到鲁国的公山弗扰，也有的对抗自己的大夫的敌人，像本章佛肸之所为。

这正是需要有人拨乱反正的关键时刻，孔子这时的想法或许是：他可以帮助佛肸在晋国成功得到权力，再由晋国支持整个周朝去安定天下。

像孔子这样的人，怎么忍心看着天下大乱、百姓受苦呢？但是，这时忠义过人的子路就引用孔子的一句话来劝阻他，这句话是“自己动手公然行恶的人那里，君子是不会前去的”，子路接着说“现在佛肸占据中牟县，起兵反叛，老师怎么可以去帮忙呢”？

客观的事实确实是如此，如果你去支持一个作恶的人，自己不是也会受影响而陷入恶行吗？

孔子这个时候提醒子路：会不会受到坏的影响，其实要看个人的修养如何。孔子有这样的自信，他认为自己够坚硬，也就是最坚硬的东西，是磨也磨不薄的，他也认为自己够洁白，也就是最洁白的东西，是染也染不黑的！换言之，不管天下的人或周围的人，再怎么堕落、腐化，一个人还是要靠内在的修养来立身处世。

孔子的话，实在比出污泥而不染更为积极有力，匹夫尚且不可夺志(〈子罕篇9.26〉)，何况是君子。

最后，孔子说：“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匏瓜”是指匏瓜星，匏瓜星有匏瓜的形状而高悬天空，不能让人食用。孔子不愿意像匏瓜星一样，他想入世为官发挥所长，安定天下、造福百姓，但是能有类似的志节与孔子配合的人实在少见。孔子后来去帮助佛肸了吗？显然没有。

本章，我们学到坚与白的真谛。我在年轻的时候，我的老师方东美先生，以其所居之处为坚白精舍，就是取名于本章(〈阳货篇17.7〉)。

最后，我们看〈阳货篇〉第8章，原文是：

子曰：“由也，女闻六言六蔽矣乎？”对曰：“未也。”“居！吾语(yù)女：好(hào)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

意思是：

孔子说：“子路啊！你听过六种品德与六种流弊的说法吗？”子路回答说：“没有。”孔子说：“你坐下，我来告诉你。爱好行仁而不爱好学习，那种流弊就是愚昧上当；爱好明智而不爱好学习，那种流弊就是游谈无根；爱好诚实而不爱好学习，那种流弊就是伤害自己；爱好直率而不爱好学习，那种流弊就是尖酸刻薄；爱好勇敢而不爱好学习，那种流弊就是胡作非为；爱好刚强而不爱好学习，那种流弊就是狂妄自大。”

本章强调修德应与学习并重。“六言”是指六种德行，但是也各有它的弊端，孔子教导学生成为君子，君子以修德为先。修德首重实践，而实践时必须落实于人间，在与别人相处时进行修练，这个时候就突显出学习的重要了。

在此所谓的学习，主要有二。

第一，学习在人际相处时，礼仪与法律的规范。

第二，学习人情世故，像人与人之间的适当关系。如果你忽略学习而只知修德，则容易自以为是而一意孤行，由此可能造成弊端。

什么样的弊端呢？

第一，行仁，努力行仁为善而不明白人情世故，它的弊端就是愚昧上当。

第二，明智，总是自作聪明而不明白人情世故，它的弊端就是游谈无根。

第三，诚实，与人坦承相处却不明白人情世故，它的弊端就是伤害自己。

第四，直率，自以为心直口快而不明白礼仪与法律，它的弊端就是尖酸刻薄。

第五，勇敢，自以为敢做敢当而不明白礼仪与法律，它的弊端就是胡作非为。

第六，刚强，自以为有为有守而不明白礼仪与法律，它的弊端就是狂妄自大。

本章可以对照〈泰伯篇8.2〉孔子谈到“恭、慎、勇、直”四德的时候，强调如果没有礼的节制，那么它的流弊，在“勇”的话，是乱；在“直”的话，是绞。这两点跟本章(〈阳货篇17.8〉)所说的完全相同。

由此可知，孔子所说的“学”，其主要内容之一，是学习“礼”的规范。

我们这一集就谈到这里。

下一集的主题是：《诗经》的三层作用。

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