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朱草诗林的表情

       早就听说过扬州流传的一则逸闻，说是有位江都县丞，十分景仰大画家罗聘（两峰），特地把自己的住所搬到罗家附近，并给起了个“朱草诗邻”的雅号，与罗聘住宅“朱草诗林”仅一字之差。有人说这是附庸风雅，也有人说是矫情，甭管怎么说，这个“邻”字相当精彩，很传神，至少传递出这样的感情，这位父母官懂得尊重知识，尊重人才，把与大画家比邻而居看成是一件荣耀的事情。

       罗聘故居早已修葺一新，正式对外开放。这是硕果仅存的八怪故居，趁早前去瞧瞧，实地体验一下当年大艺术家生活的场景。

       朱草诗林位于弥陀巷北端，蜷缩在一条无名小巷内，要不是有钉上墙的路牌指引，还真的相当难寻。顺着湫隘的小巷向东前行三四十米，再连续转过两个直角弯，朝前走几步，方才见到“诗林”的大门。门前没有照壁，门口没有石鼓，也看不见精美的砖雕和细磨砖砌的门脸，再普通不过的一处民居，平淡无奇。宅院不大，站在院中心，几乎一览无遗，急性子人大约只需五分钟便可以走遍宅院的每一处角落。因为翻新过，随处可见装饰遗留的痕迹。

       这里曾经的主人是赫赫有名的罗聘，在扬州八怪中，数他的年龄最小，是公认的“殿军”人物。

       当年的艺术家没有如今这样幸运，如果没有功名，也就只能当一名幕僚，或者设馆授徒，或者靠卖字画谋生。尽管罗聘的绘画成就颇高，很受京师人士的赞赏和礼遇，但他终究只是一名“白衣秀士”，囊中十分羞涩。罗聘与同是画家的妻子方婉仪居住在“诗林”，日子过得不宽裕，但志同道合，琴瑟和谐。想来，起初时“诗林”的欢笑多于郁闷，一边瞧着一对恩爱夫妻携手画画，经常还能分享到他俩发自肺腑的欢声笑语。

       “诗林”也有纳闷。他始终没闹明白，为什么后来主人不喜欢画花鸟山水了，反而对魑魅魍魉情有独钟?那面目可憎的魔怪究竟“有趣”在哪里? 憨厚的“诗林”理解人间真情终究差一点火候，其实，画鬼是在喻世，画家借此发泄内心对不公世道的愤懑。

       最让它搞不懂的是，妻子病得不轻，为什么罗两峰却执意要进京北上，从那首催人泪下的《别内子口占》：“出门落泪岂无情，君病空床我远征。默默两心谁会得，明知见面是他生。”分析，罗聘亦非绝情之徒，这时，他别妻而去，最主要的隐情恐怕是在于举步维艰的生计。即便在所谓的乾隆盛世，“贫贱夫妻百事哀”，仍是落魄文人无法逃脱的一条铁律。这凄哀的一幕，“诗林”是见证人，那时他肯定也很伤心，默默伫立在旁为主人的不幸遭遇一洒同情之泪。

       粗略浏览了罗聘故居的陈列内容，但见参观人群中，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他们为扬州唯一的一处八怪故居的“劫后余生”而高兴，“隐居”了多年的“诗林”，终于焕发出青春活力，成为文化扬州的又一张闪亮名片。“诗林”笑了，笑容像是罗聘笔下的红梅，璀璨得很。

       我市一名优秀的青年作家，《花之寺僧》的作者之一小蔡。为了写好这本为罗聘立传的书，他沉浸在浩如烟海的文史资料中，努力搜寻点滴有关罗聘事迹的史实，他曾经为此度过多少个不眠之夜，已经无从知晓，因为无情的病魔已夺走了他年轻的生命，他无奈告别与他生死与共的爱妻，去了世界的另一面，提前去会见他所崇敬的先哲、在他笔下被描摹得活灵活现的画坛大师罗两峰。

       我相信，“诗林”复出的消息已经传到那边，小蔡兴冲冲把喜讯告诉老罗的那一刻，罗聘一定是喜极而泣，老泪纵横，紧紧握住他的这位忘年交的双手，激动得“无语凝噎”。激动之余，他们举杯欢庆，共同深情回忆生活在扬州的美好时光，此时，一老一小的脑海中都叠印出“诗林”朴实无华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