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年间,在北斯山东边的大章村,有一对夫妻,男子叫李来福,与妻子王氏生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李峰,小儿子叫李明。
李峰身材高大,从小跟着李来福上山打猎,李明则似王氏那般瘦瘦小小,李来福心疼他,便叫他随王氏在家里做些农活。
李峰比弟弟年长三岁,对李明爱护有加,平常打到好玩意,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拿给李明看,若是好吃的,首先也是留给李明。
李峰到了说亲的年纪,李来福夫妇张罗着给他说了一个邻村的方家姑娘,方姑娘长的眉清目秀端庄大气,李家人对她十分满意。
两家很快确定了成亲的日子,李峰和方氏成亲一年后,他们生了个大胖小子,一家人过的其乐融融。
一日,李来福夫妇去镇上赶集,天黑之后还迟迟不见回来,他们沿路去寻了很久,后来,在狼窝附近发现了李来福夫妇的衣裳布碎,才知道他们遇到了不测。
兄弟俩难过极了,李峰想冲上去找狼算账,被方氏拉住,悲痛过后,李峰李明两兄弟为爹娘办了丧事。
自此以后,李明和李峰一家三口住在一起,因李明身子瘦小,农活做的又不爽利,渐渐的,方氏开始有微词。
她觉得李明做事不好,对家里帮衬不大,日后还要花银钱为他说亲娶媳妇,便对李明态度越来越不好,李明心知自己拖累兄嫂,便寻思着做些其他营生挣钱。
一日,他在田里做农活,一个挑夫从远处走来,他看着挑夫在村里叫卖,有嘴馋的孩子拉着大人前去,大人拗不过便买给孩子。
这让李明眼前一亮,他心知自己农活做不好,若是做挑夫,他倒是有张巧嘴,卖些孩子爱吃的糖果和点心应是不难。
主意定了,李明就开始行动,他手上没银两,便寻思着问兄长借,李峰听闻此事也支持李明,旁的还好,李明做农活确实不行。
李峰将此事告诉方氏,并叫她拿些银钱给李明,方氏听了脸一黑,心道,农活都做不好,还想做其他,真是败家,便不肯给,只道家里已快揭不开锅,没有闲钱做其他,叫李明收心做好农活。
李明无奈,此事便暂且做罢。
一日,他去镇上赶集,经过码头,见一个管事正在跳脚,说临时小船变大船,人手不够,叫人过去帮忙搬货,搬完马上结工钱。
李明走上前,管事看了一眼身子瘦小的他,想叫他过去,又犹豫,可眼见着如山那般高的货物,心下着急,起航时间将至,还有许多货物没有上船,实在无奈,他便叫李明前去搬货。
搬完货物,李明虽然累的脱层皮,可拿着沉甸甸碎银的时候,心里别提多高兴,他将碎银小心收好,此后,每次去镇上赶集,他都先去码头转一圈。
见多几次,管事便记住了他,心道,此人看着瘦小,搬货也吃力,可就是不服输,几次都以为他会放弃,哪知最后还都坚持了下来。于是,管事只要有活,就会叫李明去做。
李明将每次搬货的工钱积攒起来,攒够了便做起了挑夫,他专挑孩子爱吃的糖果和点心。
半个月下来,他就赚了少许碎银,这回,他又新添了女子抹脸的脂粉和头上戴的发簪。
原本他以为村里的姑娘不舍得花钱妆扮,却不想,几个村庄走了一圈,卖得最快的不是孩子们的糖果点心,而是女孩妆扮的脂粉和发簪,李明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他的干劲更足了。
方氏原是不看好李明,固此李明去镇上搬货挣钱做挑夫,方氏的态度不冷不热,李峰有时想帮着李明做些什么,方氏都不让,说李明的事他自己做。
总之,李明这边想方氏帮忙不可能,不仅如此,方氏还会时不时挖苦几句。
不曾想,李明做了两年之后,不仅赚了钱,还在镇上开起了脂粉铺,这在大章村还是头一人,村民们羡慕不已。
一贯对李明不冷不热的方氏,态度马上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常常大兄弟长大兄弟短的叫着,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停过,对他的事甚是上心,抢着帮忙,嘘寒问暖。
李明到了该说亲的年纪,方氏忙着帮他张罗。
自打李明在镇上开了脂粉铺,如今又听闻铺子生意兴隆,每日有不少白花花的银子进账,村里的姑娘都想嫁李明。
于是,不用方氏张罗,媒婆已经把他们家的门槛踏破了,当中除了本村姑娘,还有邻村的,更甚者,还有镇上的姑娘。
李明如今出息了,方氏自然眼光高,一般姑娘可入不了她的眼,挑来挑去,她看中了镇上家世好的钱员外千金。
钱员外家底雄厚,镇上人都知晓,据闻,他府上除了祖上传下来的家业,还有一个远房亲戚在京城做大官。
方氏本就爱财,如今又有这等好事送上门,她便一眼相中了钱员外的家底,至于钱员外的千金如何,她倒没花心思去了解。
因她认为,这门亲事本就是高攀,有如此家世的千金定不会差,配李明应是有过之而无不极。
李明成亲前在镇上买了新宅子,新宅子修缮期间,方氏看着新宅子很是喜欢,也想跟着搬去住,不想再住村里的破屋子。
她叫李峰去跟李明说,李明自是没话说,他有好日子定然不会忘了大哥大嫂。
李明成亲无心攀龙附凤,他只想找个普通村里姑娘,可那方氏不仅爽快应下了钱员外千金的亲事,还张罗着给钱员外府上送聘礼。
长嫂如母,方氏如此热心帮他张罗亲事,李明心里虽是不愿意,可也不好伤了大嫂的一片热心。
成亲那日,李明将新娘接上喜轿,接亲队伍一路敲锣打鼓走在街上,围观的百姓在路边窃窃私语,说新郎真好,长的周正,脂粉铺生意又红火,只是这钱员外的千金小姐,啧啧......也太不般配了。
宴请宾客,新郎新娘拜堂,送新娘入洞房,夜深时,宾客散尽,李明踩着不稳的脚步往新房去,他今日喝了不少酒。
下人将他送入新房就退下了,李明见一道曼妙的倩影规规矩矩坐在床前,两只手交合着放在腿上,坐姿端正。
他心道,果然是大家闺秀,端庄大气,就是与村里的姑娘不一样。
李明轻轻挑起头盖,正想与新娘说话,被眼前人惊的说不出话来,只见那新娘自觉掀起剩下的头盖,冲他轻轻一笑,道:“相公。”
李明自打做挑夫起,见过的女子不算少,可却从未见过长的如此丑的女子,李明怔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说话。
钱氏倒是大方,冲他微微一笑,道:“相公若不喜我的模样,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同爹爹说明白,不会为难相公。”
李明回了回神,他倒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人,只是,这身材与样貌的天壤之别,让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听了钱氏的话,李明摇头道:“貌不由人,你我既已成亲,便不必在意这些。”
见李明如此淡定,钱氏很是意外,从小到大,除了爹娘,无人不嫌弃她的容貌,下人不敢表露,那几个姨娘和她们的孩子,无不在背后嘲笑和讥讽她,她如今除了能拿嫡女的身份压他们一头,亦再无其他办法了。
可眼前生的周正俊朗的相公,竟然不嫌弃她!除了刚揭开盖头的那一刹那怔了怔,之后便再无异样。
钱氏心中烫贴,不由的多看了李明几眼,心下欢喜,心道,不曾想她嫁人竟能如此顺利,原以为会是不堪结果,却不想,竟是如此意外如此惊喜。
第二日一早,李明钱氏与李峰方氏见面时,李峰还好,只是略一皱眉,方氏直接瞪圆了眼睛,她被钱氏的模样给吓住了。
待方氏缓过神后,她心虚地看向李明,心道,坏了,当时只顾着钱府的家底了,确实不曾了解过钱员外千金的模样,这要是李明跟她计较起来,她都不知该如何解释。
方氏这边正担忧,李明和钱氏已经向李峰夫妇行礼了,方氏这才回神,收了收神情,与他们闲话起来,她尽量不去看钱氏的脸,方氏全程话不多,与她往日的做派完全不同。
原本因为高攀钱员外的方氏还心存小心,怕日后与钱氏妯娌之间不好相处,如今,她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因着钱氏的容貌,现如今的方氏,不仅不认为是他们高攀,反过来觉着钱员外不厚道。
钱氏如此不堪的容貌,钱府竟然在说亲时只字未提,还抓住她爱财的短板一路推波助澜,让她只看钱府的财势,完全不顾及其他,现下,还好李明未怪责于她,否则,她怕是生一百张嘴都解释不清了。
如此一来,方氏便将这把火撒在钱氏身上,认为钱员外如此明目张胆故意为之,就是轻视李氏一族,让她这个大嫂自取其辱无地自容。
在府上,方氏的态度直接影响着府中下人的态度,方氏对钱氏的不满和嫌弃,导致下人在钱氏面前亦是如此。
钱氏虽不知原因,但也能猜到一二,她心中明了便都忍下,没将此事告诉李明。
这日,李明外出采买脂粉,要几日后才回来,李峰自打搬去镇上之后,也去了李明的脂粉铺帮忙,此次,两兄弟一起去采买。
方氏见机会难得,当晚便着人叫钱氏过来,钱氏以为方氏找她有事,没有多想就去了方氏院子,进了院子,钱氏感觉气氛怪异,便警惕起来。
方氏见钱氏进来,也不叫她坐下,黑着脸道:“当初说亲之时,钱府不厚道,对你容貌刻意隐瞒,致使我不知情应下这门亲事,如今,我虽不曾被怪责,可作为大嫂,我寝食难安,恐将此等不堪容貌传至李氏后代,现如今,你将此避子汤药喝下,也算是为夫家后代立一功德,传宗接代之事,你不必费心,交由妾氏去做便可。”说完,身边的侍女将一碗汤药端上来,行至钱氏面前。
钱氏身子一震,她未曾想到方氏如此怨恨她,出嫁前,她担心李明洞房时见到她的容貌会当即反悔,亦做好了被休被弃的准备。
不曾想,李明的态度让她倍感温暖,她以为往后的日子便是夫妻恩爱,生儿育女携首白头了。
不想方氏竟容不下她,她想不从,可见院子里都是府中粗使家丁,个个身强体健,虎视眈眈,大有她稍有不从就要绑她的架势。
她如今人单势薄,不好硬来,可她如何都不肯喝下那避子汤药,相公待她不错,她想为相公生儿育女,与他一起享受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
如今相公不在身边,方氏又咄咄逼人,钱氏一时无法,便双腿一软晕了过去。方氏见此,心下不甘,她定要钱氏喝下那避子汤药,绝了钱氏不堪容貌往后延续。
李明回到府中,便听下人说钱氏病了,他不明所以,径直向钱氏院子里去,他此次离家三日,临行前钱氏身子还康健,不曾想,三日后再见,她已是憔悴不堪。
他问侍女钱氏是何病,侍女不敢说,只说钱氏受了凉,因方氏曾警告过府中下人,若是乱说,便打出府去。
李明在床边守着钱氏,钱氏悠悠醒转过来,见到李明,眼泪簌簌而下,甚是难过的模样。
见她如此,李明以为她身子不爽心中难受,便在边上轻声安慰,不曾想,他越是安慰钱氏眼泪越是止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那般,见钱氏如此伤心,他道:“夫人可是难受,郎中如何说?”
钱氏收住情绪,道:“相公不必担心,我只是受了凉,过两日便无事。”
李明听闻,便放了心,过了几日,钱氏依然不见好转,李明着人去请郎中,钱氏执意不肯,说她无事。
李明不放心,待钱氏睡下后请了郎中过来,郎中说钱氏身子无大碍,只是心中有事郁结于心,放宽心便能康复。
李明采买经过苏州时,苏州桃红李白,水天一色的美景让他惊艳驻足,他寻思,钱氏心情郁结,久卧床榻不能心宽,若带她前去看看苏州美景,怕是能助她放宽心绪,如此想着,便向钱氏说出他的想法。
钱氏听了甚是感动,心中感慨,她想起方氏的话,心下竟也慢慢认同,李明生的如此俊朗,不应有容貌不堪的后人,如此想了之后,她心中释然,便不记恨方氏对她所做的一切。
出行前,钱氏去方氏院子向她辞行,钱氏道:“近些时日,我认真思索,大嫂言之有理,相公不应有容貌不堪的后人,多谢大嫂提醒,我亦时刻铭记。”
方氏微微一怔,不知钱氏这是何意,那日,她醒来之后抵死不从,今日却如此这般,竟让方氏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一个月后,下人来报,二爷回来了,李峰和方氏去门口迎接,只见李明从马车上下来,他们看向他身后,却迟迟不见钱氏的身影。
夫妻二人疑惑看向李明,才发现李明神色肃穆眼窝深陷,憔悴不堪,二人皆是一惊,问他可是遇到何事?
李明一言不发,他步入正厅坐下,李峰和方氏紧随其后,李峰看着李明,小心道:“弟媳,不曾一道回来?”
李明面上看不出神情,喃喃道:“她不回来了。”
方氏不解,问道:“为何?”
李明看着远处,缓缓道:“在苏州游湖之时,夫人心情极好,看她神情仿若初嫁于我时那般,那日,夫人说了好些我们成亲后的相处日常,她感恩于我不嫌弃她容貌,待她极好,她说,她愿来世再与我结为夫妻,不是如今这般容貌,而是精雕玉镯甚是好看的模样,与我一同生儿育女,同享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说完,她看了我一眼,不等我反应,便转身投入湖中......”
方氏听到后面,已是明了那日钱氏向她辞行为何如此说,原来,她是打算此行一去不回了。
李明说完,已是潸然泪下,他与钱氏虽成亲不久,可他们彼此真心相待,恩爱有加,如今,钱氏弃他而去,留他一人独活,李明越想越难过,竟是失控啼哭。
李峰和方氏见李明如此,虽是理解,却不曾想李明竟然这般在意钱氏,钱氏突然离去,李明难过的不能自控。
方氏有些心虚,她知此事因她而起,若无她前些日子苦苦相逼,钱氏怕不会这般激进。
如今的方氏,心中懊悔不已,她未曾想到钱氏性子如此刚烈,也不曾想到,她对李明如此痴心,为了不影响李明后代容颜,竟然投湖自尽。
此事让方氏久久不能平静,李明亦从此一蹶不振,从不喝酒的他,常常在屋里醉的不省人事。
如今的他,脂粉铺也不去了,整日醒了就喝,喝醉了就睡倒在床上,任谁都劝不听。
李峰虽在脂粉铺做了一段时日,可他脑子没有李明灵活,往日在脂粉铺,他也只是做着伙计的活,对如何经营一概不知。
李明不在,脂粉铺就好像没了主心骨,伙计们有事都不知道问谁,李峰只懂皮毛,做时日久的伙计都比他懂。
见脂粉铺无人打理,以及日日与酒为伴的李明,李峰心急如焚。
眼瞅着脂粉铺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方氏也急了,她托人给李明说亲,估摸着有了新人李明就会忘了旧人,李峰也无他法,只能由着方氏去试试。
方氏很快给李明定了亲事,这回,方氏亲自见过姑娘,确定貌美如花之后,才应允下来。
李明稀里糊涂再次成亲,他都没搞清楚姑娘姓甚名谁,就被李峰推入了洞房。
第二日一早,新嫁娘刘氏抹着眼泪找方氏哭诉,说昨晚李明揭开盖头看了她一眼便没再理她。
他一人睡在软榻上,把床留给她,她想趁李明睡熟之际与他同眠软榻,却不想,李明醒来后将她丢至地上,毫无疼惜的模样,也不看她一眼,任她在地上哭闹。
李峰皱眉,方氏也感面子上挂不住,心道,这回挑人她下了功夫,刘氏是大家闺秀,看着温婉可人,甚是乖巧。
怎的......
说话竟如此无遮无拦不知分寸,她听着都脸红。刘氏刚嫁入李府便这般胡闹,往后,怕不知要闹出什么出格的事。方氏安慰了刘氏几句,又叫李峰去看看李明。
李峰找了很久,终于在小酒馆找到李明,他已经喝的醉醺醺,李峰将醉酒李明背回院子,将人交给刘氏照料。
李明依然日夜醉酒,过着混混沌沌的日子。
一日,李明依然醉酒,刘氏已不肯照顾,交待下人将李明背去他的院子,她想清静几日。
睡梦中,李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钱氏,他顾不得其他,上前抱着钱氏不肯松手,诉说着她离开后,他是如何思她念她,那钱氏也陪他一起诉说相思之苦,梦中的钱氏,模样俊俏,娇俏可人。
如此过了几日,李明不再醉酒,他重新回到了脂粉铺,原本已经摇摇欲坠的脂粉铺在李明回归半个月后,又慢慢步入了正轨。
李峰方氏和刘氏都非常欢喜,特别是刘氏,嫁入李府后还未曾与李明圆房,如今的李明,看着比往日更加俊朗,刘氏心中遐想不断。
可让刘氏想不明白的是,李明似是不曾知晓有她这个夫人存在似的,无论白日还是晚间都不来她院子,也不曾过问于她。
她不甘心自己如此美貌被李明轻视,特意妆扮的娇艳欲滴抹着香粉去他院子,却不想,竟被李明毫不留情的拒之门外。
一个月后,李明留下一封信和一封和离书离开了李府,他在信上交待,脂粉铺交给李峰打理,如何经营他已教会掌柜和记录下来,李峰只需多加钻研便可掌握,和离书交给刘氏,愿她早日寻得心上人。
此后,再无人见过李明,听闻,李明去了京城,在那里开了间更大的脂粉铺,又听闻,李明去了苏州,一个人常常徘徊在湖边,还听闻,他在游湖的时候,趁人不备纵身跳入了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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