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外一章)

年味((外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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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志君

         在乡下,从元旦直到农历二月二,都充溢着浓浓的年味。而这期间的高潮当然是农历的大年了。一过元旦,农家就开始忙年了。崩爆米花、杀年猪、蒸粘豆包、撒粘糕、扫尘、糊墙糊棚、蒸馒头、包冻饺子、赶年集办年货等等,都是准备过年的常规项目。我的故乡尤其如此。

        我家是住在农村的工农之家。父亲是在乡镇机械厂上班的工人,是非农户口,吃供应粮。母亲是农民,祖母、哥哥们和我随母亲都是农业户。母亲去世的早,忙年的活一般都是由祖母张罗。那时,日子过得虽然紧巴,但是年近古稀的祖母却安排得井井有条,充满了温馨和幸福。  

        村头大榆树下,一声“崩爆米花啦”的喊声开启了小村过年的序幕。那个戴着狗皮帽子摇着“黑炮弹”似的机器的老人,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只见他摇着那机器,风机把下面的炭火烧得红通通的。我和村里的小伙伴们是一听到那一声喊,就匆忙地跑到大榆树下的。而最先来到大榆树下崩爆米花的常常是老王家的五舅奶,她虽是小脚,走来大榆树下却是很快的。当老人把五舅奶带来的苞米倒进“黑炮弹”肚子里摇起来时,陆续的曹家六婶、左家大嫂、康二舅等人就纷纷端着一小盆苞米和一个准备装爆米花的空面袋子走来了。等爆米花要好了时,老人让我们小孩子站到远处去,然后他从容地拧开阀门,只听“嘭”的一声,白花花香喷喷甜滋滋的爆米花就满满地灌进了五舅奶的面袋子里。她乐呵呵地给我们这些小孩子每人抓上一把,就颠着小脚快步地离去了。祖母总是等别人都崩差不多了才去,她说这时候要礼让为先,再急也不差那么一会儿。等到祖母崩完了爆米花,老人也就收工准备回家了。祖母常常是把那袋子爆米花放在炕头上以免返潮。从这天起,我们就有了“嚼咕”了。我常常是把衣口袋装得满满的,跑出去与小伙伴们一起分享。

        为了干干净净过年,那时家家户户都要扫尘。我家扫尘是在二十三过小年儿这天。祖母拿了一把扫帚,先是象征性地在墙上划拉几下,说道:“二十三,扫房梁,蚰蜒蜘蛛不上房。”然后,二哥就开始扫房了,边扫边重复着祖母说过的话。他用一条白毛巾把头蒙上,我就管他叫“大寨人”。“大寨人”会用一根长长的木杆在一头接上笤帚,连高高的房脊都能够着。他扫得很细心,那些蛛网和灰嘟噜在他的扫帚下都跑得无影无踪了。我赞叹二哥的神奇,二哥就抿着嘴笑。大哥是负责清理的,他用报纸做个帽子戴在头上,显得很有文化气质。他把箱柜、锅台、碗柜等都盖上报纸,柜后、墙角的旮旯儿都扫得干干净净,有的地方还用抹布擦了又擦。三哥和我喜欢刷洗坛坛罐罐,因为偶而会从里面得到几个硬币或是玻璃溜溜。当然,忙完了,祖母会做一顿丰盛的晚餐犒劳我们。

        那时候,由于多数人家住土坯茅草房,年前常常要糊墙糊棚。父亲早就买好了报纸。祖母早早就打好了糨子。大哥负责筛选报纸,还负责当大工糊墙和棚,二哥负责刷糨子,三哥和我负责把刷完糨子的报纸递给大哥。我们哥四个忙活完,常常要小半天。不过,看着新糊的棚和墙,心里觉得很爽。

        过年,我最怕的就是剃年头了。记忆中,街里剃头的姓孙,人长得细长干瘦。他把剃刀在围布上不停地蹭来蹭去,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生怕他一不小心,就在你头上割个口子。他的生意很好,排很长时间的队才能等上。那时的头型像个壶盖,村里的孩子们谁也笑话不了谁,因为清一色的都顶一个“壶盖”。而祖母却很喜欢地说:“壶不漏财,是个聚财头呢。”        

        祖母是个做干粮的高手。她撒的粘糕、蒸的粘豆包都非常好吃。她蒸的馒头是最香的了。那馒头个顶个都是又大又暄,白胖白胖的,咬一口都能使人醉了。蒸馒头时,祖母要在馒头上印一种红色的小花。她让我采集苘麻的果实来印小花。那种果实叫麻果,顶是平的,是天然的小印章。不知祖母是用什么做的印泥。馒头上印了这些红红的小花,增添了许多喜兴。和许多人家一样,过年时我家也会包出够吃到初七的冻饺子。但年夜饺子每年都是现包的,要吃个新鲜。我家包年夜饺子时,祖母总要包三个吉祥饺子。三个饺子分别包进了硬币、糖块和大枣,表示谁吃到了,谁在一年里就会有财气、喜气和福气。

        大年三十的晚饭是最丰盛的,而且是全家人在一起吃的团圆饭。三哥早早地就放了二踢脚,向全屯子宣告我家开饭了。吃饭时,父亲让祖母坐在炕头,向祖母拱拱手说:“母亲大人过年好!” 然后他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给祖母磕三个头。这时祖母笑呵呵地说:“过年好,起来吧!”父亲站起来之后,我们哥四个一起学着父亲的样子给祖母磕头,说:“奶奶过年好!”祖母也是笑呵呵地说:“过年好,起来吧!”等我们起来了,她就分别给我们每人五角钱。 然后我们再给父亲磕头,说:“爹爹过年好!”。父亲也说:“过年好,起来吧!”我们起来后每人又都得到五角钱。这是过年得的头两张压岁钱,都是祖母和父亲早就准备好的崭新的角票。现在我还常常忆起父亲说的话:“贤孝传家从过年开始!”

        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多年,因为与过年有关,体现了浓浓的年味,就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记忆之中。现在每每想起这些,还是觉得如在眼前,依然那么鲜活,那么生趣,那么动人。

 

 

                                             撒路灯

       元霄节的晚上,天上一轮明月,地上片片繁星。这是我家乡的一帧风景。这明月自不必说,这繁星就是路灯了。

        我们屯有在正月十五晚上撒路灯的习俗。吃完晚饭,家家户户便开始准备了。那时候,一般人家常常是撮一锹谷糠,拌上煤油,焖上一会儿,让谷糠吃匀了煤油。然后等天黑下来的时候端着满满的一锹点燃了的糠开始撒路灯了。用一根小木棍往下拨拉均匀的一堆,一堆火焰就亮起来了。一般是东屋一堆,西屋一堆,外屋厨房一堆,然后出房门,在房门前撒一堆,再在院子内东西窗前、东西房山头都撒上。这些地方撒完,开始从院里的小道通过大门撒向大道,每隔几步一堆,撒完为止。虽说是小小的一堆糠,由于掺了煤油,火焰熊熊燃烧,能亮上好一阵子的。

        我家的路灯在全屯子是属于一流的。全家早早地吃完了晚饭后,父亲就会说:“准备撒路灯吧!一年好照得亮亮堂堂、过得红红火火的。”三哥像领了圣旨一般立刻就忙活起来了。三哥最会撒路灯了。他从部队复员后到公社的机械厂做了司机,每年撒路灯他都是用汽油拌糠,而且是拌上满满的一大洗衣盆。我家的洗衣盆是做板金工的二哥用洋铁板打成的,很大,很结实。撒路灯的时候,二哥和三哥抬着洗衣盆从家往外撒。我的职责是点路灯。在三哥把糠每隔几步用小铲铲在地上后,我用干苞米叶一堆堆点燃。我家住在全屯子最南边,靠着沐石河通往土们岭的大道。路灯从院里撒到院外的大道上,往南撒到前屯,往北撒到往公社去的一座小桥上。别人家的路灯撒的少,而且一会儿就灭了。我家的路灯由于拌的是汽油,每一堆撒得多,燃得亮,燃得时间长。撒路灯的时候,常常引得屯里的孩子和一些大人们跟着看热闹,有的人还帮着点,帮着维护。那场面就像是一场演出的高潮,把整个屯子的欢乐气氛都调动起来了。

        在家家点起路灯后,整个小屯被点亮了,往日的寂静被赶跑了。人们从家里走出来,随着路灯在道上走走,互相说着祝福和吉祥的话,仿佛真是走上了光明大路,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在城里成家多年了,虽然各种灯节见识了许多,尤其是燃放的多姿多彩的烟花也观赏了许多,却都不如家乡的路灯给我留下的印象深刻。父亲说的,正是家乡人朴实的梦想。如今,家乡人都由茅屋搬进了砖瓦房,屯里修了村村通的水泥马路,吃的穿的用的比起城里人都毫无二致。家乡真是走上了幸福的光明大路了。

        路灯不只把日子照得火红,也把人生照得璀璨。我家乡——这个小屯子,就有很多人从撒满路灯的乡间小路上走出去,升学,参军,走进学校,走进军营,走进城市,走出人生的辉煌。

      (韩志君,笔名倬佛,国家一级编剧,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吉林省戏剧家协会会员,吉林省诗歌学会常务理事,长春市作家协会理事,长春市戏剧家协会理事,九台区检察官文联专职副主席,著有《心香》、《饮马河畔》、《还阳草》等多部作品。曾被评为中国新星诗人。作品曾获中国散文论坛三等奖、延河杯优秀诗歌奖、长春第二届散文诗歌创作一等奖、长春首届校园剧本奖等。传略入选《东方之子》、《中华人物辞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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