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身体的日益成熟,她有了一个新的嗜好,便是一连几个小时地照镜子,喜欢从镜子里观察自己,从而浮想联翩,想象着如何摆脱掉从镜里发现的自己的丑陋之处。在她想象中,自己仿佛已变成了玛尔娜·洛伊,一个专门以美貌使男人们陷入疯狂的女人。然而,镜子,她那不留情面的“冤家”,却清清楚楚地显示出她那一头乱得简直无法梳理的黑头发,显示出那对一本正经的灰眼睛,那张日益变大的嘴,还有那只微微朝天翘起的鼻子。或许她确实算不上丑八怪,她十分认真地安慰自己。当然也决不会有人把她当作电影明星而上门来找她签订合同。她用嘴吸了一口气,使脸蛋显得瘦一些;又色迷迷地眯起眼睛,把自己想象成模特儿。可她依然感到沮丧,感到失望。那么,再换种姿势试试,她把眼睛睁大,想表现一种急切而友好的笑意。还是徒劳。看来,她连一般美国人的标准都达不到,真是窝囊废。她坚持认为自己的身体发育还算正常,遗憾的是没有任何独到之处。人生在世,她最最渴望得到的是,成为一个特殊人物,永远被人们铭记在心,而且永远、永远,永远长生不死。凯瑟琳十五岁的那年夏天,她偶尔读了玛丽·贝克尔·艾地写的书,名叫《科学与健康》。此后的半个月里,她愈加喜欢照镜子每天一小时,雷打不动。她一心希望自己的形象会变得漂亮起来。可是照镜子的唯一收获,是终于发现不是自己的下巴上添了一个粉刺的班痕,就是额头上多了一个疙瘩。她一气之下,放弃了甜食,抛开了玛丽·贝克尔·艾地,再也不照镜子了。不久,凯瑟琳一家又搬回芝加哥。他们在北区的罗杰斯公园附近,租了一套阴暗的公寓小套间,住了下来,因为这个地区的房租比较便宜。这一时期,全国的经济日趋萧条。凯瑟琳的父亲做的事越来越少,而喝的酒却越来越多。父母之间无休止的口角和责骂,变成家常便饭。凯瑟琳实在受不了这么激烈的争吵,只好走出家门,穿过几个街区,来到湖滨,沿着岸边漫无目的地走着。疾风扑面而来几乎都要把她那单薄的身体吹得飘了起来。在那儿,她可以呆上几个小时,目不转睛地望着不停地翻滚着的灰暗的湖水,内心却充满了一种强烈的渴望。然而,究竟渴望什么呢,连她自己也弄不清楚。她需求的东西非常多,以至于她随时都可能被卷进意想不到的漩涡中,承受难以承受的痛苦。碰巧,凯瑟琳发现了托马斯·沃尔夫的作品。他在小说里所表现的那种苦涩而又甜美的怀旧之情,恰恰在凯瑟琳心中得到共鸣。不过在凯瑟琳看来,这是一种对于尚未出现的前景的渴望之情,就好像她在某时某地享受过一种美妙幸福的生活,现在又急切地想再次体验。她开始来月经了,尽管在生理上她已变成了妇女,但她知道自己的需要、希望以及渴求的东西并非是肉体上的,与情爱毫不相干。她那种急切、热烈的欲望,就是希望人们能够认识她,能够把她与凡夫俗子、芸芸众生区别开来,从而让一切人都知道她是谁,让一切人,哪怕是那些仅与她擦肩而过的陌路人;人们会说,“瞧,那是凯瑟琳·亚历山大,那位伟大的……。”伟大在哪儿呢?这还是个问题。她并不明白自己究竟需要什么,而只是拼命想得到它。每逢周末的下午,只要兜里有足够的钱,她总爱去州立的湖滨剧院,或者去马克维尔斯剧院,要不就是去芝加哥剧院看电影。几乎完全沉浸到那个万花筒似的神奇的电影世界之中了。那是卡里·格兰特,或者是琼·阿瑟之类影星的世界。她与华莱士·贝里或玛丽·德莱斯勒一同欢笑,又与贝蒂·戴维斯一同体验浪漫悲剧带来的折磨和烦恼。她甚至感到,与艾琳·邓恩在感情上的接近程度超过了自己的母亲。这时,凯瑟琳已成为赛恩中学的高年级学生了。她的那面“冤家”镜子,终于成了她的朋友。镜子里,少女的脸颊,生动而充满活力,头发乌黑油亮,光滑细腻的皮肤,如同乳白色的鲜奶。她五官端正,有一张丰满而富于性感的嘴,一对机警、锐利的灰眼睛。发育良好、富有弹性的乳房,线条漂亮的臀部,还有流线型的大腿:使她的形体婀娜多姿,楚楚动人。在她的身上,有一种冷漠、傲慢的气质,她自己却并未意识到;正如镜子已经把她的某种特征暴露无遗而她本人却毫无察觉一样。她自以为,这种算不上气质的东西,不过是自己童年时代在学校里就已经形成的一种自卫手段而已。经济萧条的魔爪,把整个国家越勒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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