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编下 魏牟版外篇二十二——让王（十五）

孔子穷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1)，藜羹不糁(2)，颜色甚惫，而弦歌于室不辍。(3)
颜回择菜于外(4)，子路、子贡相与言曰：“夫子再逐于鲁，削迹于卫，伐树于宋，穷于商周，围于陈蔡(5)：杀夫子者无罪，藉夫子者无禁。弦歌鼓琴，未尝绝音，君子之无耻也，若此乎？”
颜回无以应，入告孔子。
孔子推琴，喟然而叹曰：“由与赐，细人也(6)。召而来，吾语之。”
子路、子贡入。
子路曰：“如此者，可谓穷矣！”
孔子曰：“是何言也！君子通于道之谓通(7)，穷于道之谓穷(8)。今丘也，抱仁义之道，以遭乱世之患，其何穷之谓(9)？故内省而不疚于道，临难而不失其德(10)。大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11)。昔桓公得之莒，文公得之曹，越王得之会稽(12)。陈蔡之厄，于丘其幸乎？”(13)
孔子烈然返琴而弦歌，子路仡然执干而舞。(14)
子贡曰：“吾不知天之高也，地之下也！”(15)
古之得道者，穷亦乐，通亦乐，所乐非穷通也(16)。道得于此，则穷通一也(17)，为寒暑风雨之序矣。故许由娱于颍阳，而共伯得乎共首。(18)

今译
孔子在陈蔡边界遭到围困，七天没有生火做饭，野莱粥里没有饭粒，容貌气色十分疲惫，却在室内弹琴放歌不止。
颜回在门外采摘野菜，子路、子贡一起对他说：“夫子两次被鲁国驱逐，被卫人铲除留下的足迹，被宋人砍掉倚靠的大树，在商周故地陷于穷途，在陈蔡边界遭到围困；欲杀夫子之人不被治罪，缉捕夫子之人不被禁止。夫子却弹琴放歌，声音未曾断绝，君子之无耻，可以如此吗？”
颜回无法回应，进屋转告孔子。
孔子推琴，喟然长叹说：“仲由与端木赐，小人啊！叫进来，我对他们说。”
子路、子贡进屋。
子路说：“到此地步，可谓穷困了！”
孔子说：“这是什么话！君子通达于道才叫通达，穷困于道才叫穷困。如今我啊，怀抱仁义之道，遭遇乱世之祸，岂能称为穷困？所以我内心自省而无愧于道，面临危难而不失己德。大寒已到，霜雪已降，我因此知晓松柏之茂盛。从前桓公流亡莒国而后称霸，文公受辱曹国而后称霸，越王败守会稽而后称霸。陈、蔡的困厄，对我岂非大幸呢？”
孔子刚烈返身弹琴放歌，子路雄壮执盾随之起舞。
子贡说：“我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啊！”
古时得于道术之人，穷困也快乐，通达也快乐，所乐并非穷困、通达。道术在于其身，那么穷困、通达如一，一如寒暑风雨的自然秩序。所以许由自娱于颍水之阳，而共伯得志于共山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