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玮《元史》6蒙哥大汗：最后一位“世界征服者”

各位喜马拉雅的朋友大家好，我是中国社科院古代史研究所的罗玮，欢迎您收听崇贤馆与喜马拉雅联合出品的《二十四史》大师课。

公元1259年二月的一天，在重庆合州险峻的钓鱼山下，蒙古军队刚刚经过几天一波又一波海浪般的攻势，这时突然传出一个惊人的噩耗，统领这支大军的蒙古大汗驾崩了，曾经攻势如虹的蒙古军阵立刻溃散开来。这位在战场去世的蒙古大汗就是蒙古汗国的第四位大汗——蒙哥汗。

蒙哥是拖雷的长子，母亲是拖雷正妃克烈氏唆鲁禾帖尼。他的三个同母弟弟：忽必烈、旭烈兀和阿里不哥都是蒙元历史上著名的人物。

1235年，二十六岁的蒙哥参加了窝阔台合罕组织的“长子出征”，一同参与出征的还有术赤的长子拔都、窝阔台的长子贵由。在西征过程中，蒙哥与术赤长子拔都一起进攻斡罗思，就是今天的俄罗斯。在这个作战的过程中，蒙哥与拔都产生了密切的关系，得到了成吉思汗长子术赤一系的支持，这对以后蒙哥能登上大汗之位起了比较大的作用。

1248年，当时的蒙古大汗，窝阔台合罕的儿子贵由汗去世了。看见机会的蒙哥与拔都便达成一致，术赤系和拖雷系诸王首先一致推举蒙哥为大汗，这实质是要将蒙古汗国的大汗之位从窝阔台系转入拖雷系手中，实际是非常巨大的“政治地震”。1251年六月在克鲁伦河上游的曲雕阿兰大宫帐举行大会，到会的东、西道诸王和百官共推蒙哥登基。蒙哥任大汗后，对反对他的窝阔台系和察合台系诸王展开了血腥的镇压，一场蒙古汗国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政治风暴开始了。三百多位蒙古汗国的上层被处死或流放，其中包括窝阔台系和察合台系的几十位宗王，还有很多前朝的重臣。这次镇压清算彻底暴露了蒙哥汗性格中果断冷酷的一面。

蒙哥汗对窝阔台家族施以严厉的惩罚，那就是剥夺其封国，瓜分其土地和属民。只有少数与拖雷家族关系亲善，没有卷入逆谋的窝阔台系诸王得以保留封地，其余的窝阔台系诸王的财产都被夺走并分配掉了。

在清除贵由朝异已的同时，由于汗位归属发生巨大的家族变化，蒙哥对汗国的中央和地方政治机构进行了空前的整顿和建设，建立自己的统治体系。其中最有特色的就是在蒙古草原以外的辖地，蒙哥汗划分为三大区域，分别设置行政机构：设立“燕京等处行尚书省”，管理华北中原等汉地；设立“别失八里等处行尚书省”，管理畏兀儿地到河中地区，大约相当于今天我国新疆地区和中亚东部地区；又设立“阿母河等处行尚书省事”，管理阿姆河以西的中亚西部到伊朗东部地区。

除了组织建设，革除弊政以外，蒙哥汗还重新进行了人口普查，就是“括户”。除了在华北汉地括户外，蒙哥汗在西域各地区也同时进行了括户，命阿儿浑登记他管辖的阿姆河行省户口赋税，并命他在完成后前往拔都的都城协助进行括户，又派文书官别儿哥去括斡罗思的户口。这样一个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包括东亚、中亚和东欧广大区域的统一人口普查在蒙古统治下完成了。

如此大规模的政治组织建设，即使是在耶律楚材主政的窝阔台时期都没有进行过。这都说明了蒙哥汗较成吉思汗、窝阔台合罕等大汗具有更强的行政能力，心思也更为细腻。

从现有的材料看来，将汗权从窝阔台系转移到拖雷系，是没有政治合法性基础的，甚至可能是违背成吉思汗意愿的，毕竟成吉思汗生前明确指定窝阔台为大汗继承人。因此蒙哥汗自始至终都存在着执政合法性的问题，即使表面上达到了权力的巩固，但内心深处仍然难以释怀。这又跟后来明朝发起靖难之役夺位的明成祖朱棣很相似，一生都沉浸在挥之不去的政治合法性的阴影中。

为了巩固自己的汗位，蒙哥汗深感还必须做出更大的努力。因此除了以上常规的巩固权力的措施外，蒙哥汗在意识形态或者说政治文化上还进行了一些建设：首先，蒙哥汗自称“遵祖宗之法，不蹈袭他国所为”，对外宣称严格按照成吉思汗的札撒来治理整个汗国，不接受任何来自其他被吞并的地区和民族的文化影响，从蒙古汗国自身的政治文化正统中寻找政治合法性；其次，蒙哥汗酷信萨满巫师的占卜之术，史书记载，“凡行车必谨叩之，殆无虚日，终不自厌也”，就是每天都要用占卜来辅助自己的决策和日常行为。这是利用蒙古原始宗教的神权，就是通过“长生天”来增强自己的政治合法性；第三，蒙哥汗还潜移默化地进行了自己即汗位合法性的历史塑造，这从《元朝秘史》中留下的一些记载中可以得到证明。

除了汗国内部的政治、经济乃至文化施行的一系列措施来稳固自己汗位外，蒙哥汗认为还要做出更大的功业来证明自己。他即位后曾经说过：“我们的父兄们，过去的君主们，每一个都建立了功业，攻占过某个地区，在人们中间提高了自己的名声。”

于是1252至1253年间，蒙哥汗先后派遣二弟忽必烈出征大理国，三弟旭烈兀出征伊朗和阿拉伯等西亚国家，诸王也古出征高丽，怯的不花、撒立等出征印度、克什米尔等国。可谓是四面八方，全面进攻，要将从成吉思汗开始的对外征服持续向最遥远的东方和西方推进。蒙哥汗也成为蒙古汗国历史上最后一位真正的“世界征服者”。

蒙哥汗的总体部署，是以忽必烈镇中原并统兵征大理，后边专征南宋，旭烈兀镇西亚并统兵专征木剌夷、哈里发等国。派两个亲弟弟分别控制汗国的两翼，显然是为了确保全国权力掌握在拖雷家族手里，巩固其从窝阔台家族夺取来的汗位。忽必烈受命镇守汉地之后，几年间，治理成绩显著，很得中原人心。心思细致的蒙哥大汗看到忽必烈出征大理和在汉地治理赢得的威望，内心不免是五味杂陈。一直内心深处对自己统治合法性存有阴影的蒙哥想到成吉思汗、窝阔台合罕曾经亲自出征取得的功业，早年曾经参加“长子西征”的蒙哥汗也按捺不住了，他宣布：“我也要亲自出征，去攻打南宋。”蒙哥希望借用这次亲征，一举灭亡南宋，完成前代大汗未完成的遗愿，从而为自己的政治合法性的铸成加上最后一锤。

蒙哥汗决定亲自统兵征宋，同时解除了忽必烈的兵权，令他“在家休养养病”。或许是受到当年父亲拖雷攻金时征进的是最艰难的汉中唐邓路线的启示，蒙哥汗自己也决定统率精锐的右翼军进攻四川，完成最困难的一路进攻；另派宗王塔察儿接替忽必烈统领左翼军进攻京湖、两淮地区。并以幼弟阿里不哥留守和林汗廷。大军从哈剌和林一路南下，1258年四月，蒙哥汗驻夏六盘山，七月进发，分兵三道入蜀，一路攻城拔地，大败南宋守军，初期进展较为顺利。后来突破马湖江防线，沿江而下直趋重庆下游，封锁江面，以堵截南宋援蜀之军。1259年初，蒙哥汗大军攻入合州，就是今天的重庆合川，团团包围了建在千仞绝壁上的钓鱼城。蒙哥汗遣使至钓鱼城谕降，被南宋守将所杀，蒙古大军随即开始猛烈的围攻钓鱼城。钓鱼城军民奋勇抵抗，险要的地形加上誓死抵抗的勇气，一次次打退了蒙古汗国最精锐军队的进攻。而合川三江峡谷的地形与潮热的天气也十分不利于蒙古军的骑兵发挥优势，蒙古军连攻五个多月不克，不断损兵折将。同当年祖父成吉思汗一样，在军中，蒙哥汗身体健康受到了严重损害，七月蒙哥汗就去世在军中了。蒙古军只能撤围北还，蒙古攻宋的战争至此告一段落。远在万里外，旭烈兀在西亚的征服浪潮也被迫中止。

蒙哥汗严谨甚至冷酷的个性，保证他能够完成蒙古大汗位从窝阔台家族转换到拖雷家族的政治操作，做出了很多成绩，但也让他陷入因为政治合法性的心理阴影所导致的长久的焦虑和猜忌之中。可以说蒙哥大汗执政的十年间所有作为都是围绕在努力塑造自己的政治合法性，以致于让他最后要去亲征最为凶险的川蜀作战路线，以希望获得最大的功业，最终导致了蒙哥大汗折翼蜀江，魂断钓鱼。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啊。蒙哥大汗身后留下的庞大的蒙古汗国已经到了新的历史十字路口，新的时代要由他的弟弟忽必烈来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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