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丏尊译 | 爱的教育 | 01月28日 勿兰谛的母亲（附原文）

勿兰谛①的母亲    28日

（1）
华梯尼的脾（pí）气，仍是不改②。

昨天早晨宗教班上，先生在校长面前问代洛西是否记牢读本中“无论向了哪里，我都看见你大神”的句子③。代洛西回答说不曾记牢。

华梯尼突然说：“我知道呢。”说了对着代洛西冷笑。

恰好，这时勿兰谛的母亲突然走进教室里来，华梯尼于是没了背诵（sòng）的机会。

（2）
勿兰谛的母亲屏（bǐng）了气息，白发蓬松，全身都被雪打得湿湿的，把那前星期被斥（chì）退的儿子推着进来。

我们不知道将发生什么事情，大家都咽着唾（tuò）液。

可怜！勿兰谛的母亲跪倒在校长先生面前，合掌恳（kěn）求着说：

（3）
“啊！校长先生！请你发点慈悲，许这孩子再到学校里来！

这三天中，我把他藏在家里，如果被他父亲知道，或者要弄（nòng）死他的。

怎样好呢！恳求你！救救我！”

（4）
校长先生似乎要想引了她到外面去，她却不管，只是哭着恳求：
　　
（5）
“啊！先生！我为了这孩子，不知受了多少苦楚！如果先生知道，必能怜悯我吧。

对不起！我怕不能久活了，先生！死是早已预备了的，但总想见了这孩子改好以后才死。却是这样的坏孩子——④”

她说到这里，呜咽得不能再说下去，

“——在我总是儿子，总是爱惜的。——我要绝望而死了！校长先生！请你当作救我一家的不幸，再一遍，许这孩子入学！

对不起！看在我这苦女人面上！”

她说了用手掩着脸哭泣。

（6）（本节文字维持原文段落，未重新分段）

勿兰谛好像毫不觉得什么，只是把头垂着。校长先生看着勿兰谛想了一会儿，说：

“勿兰谛，坐在位上吧！”

勿兰谛的母亲把手从脸上放了下来，反复地说了许多感谢的话，连校长先生要说的话，也都被拦住了。她拭（shi）⑤着眼睛走出门口，又很速捷（jié）地说：

“你要给我当心啊！——诸（zhū）位⑥！请你们大家原恕（shù）了他！——校长先生！谢谢你！你做了好事了！——要规规矩矩的啊！——再会，诸位！——谢谢！校长先生！再会！原恕了这可怜的母亲！”

她走出门口，又回头一次，用了好像恳求的眼色对儿子看了一看才去。脸色苍白，身体已有些向前弯曲，头仍是震着，下了楼梯，就听到她的咳嗽声。

全级又肃（sù）静了。校长先生向勿兰谛注视了一会儿，用了极郑（zhèng）重的调子说：

“勿兰谛！你在那里杀你母亲呢！”

我们都向勿兰谛看，那不知羞耻（chǐ）的勿兰谛还在那里笑着。

以下理解和注释，供参考：
① 勿兰谛：是安利柯原来班上的同学，因种种劣迹，前不久刚刚被校方开除，详见安利柯1月21日的日记。

听说，他母亲为了他，曾忧郁得生病，父亲已把他赶出过三次了。母亲常到学校里来探听他的情形，回去的时候，眼睛总是哭得肿肿的。（详见：勿兰谛的斥退  21日）

今天，病中的母亲推着勿兰谛来到学校，恳求校长能再次收留自己的儿子。

② 华梯尼的脾（pí）气，仍是不改：看来，一次事件并不容易改掉华梯尼的嫉妒心，遇到能胜过代洛西的机会（他能背诵而代洛西还没能记住），他的行为又不正常起来。

只是，由于勿兰谛母亲的突然到来，他没了展示自己的机会。

有关华梯尼和代洛西之间的故事，详见安利柯1月25日的日记“嫉妒”。

③ 读本中“无论向了哪里，我都看见你大神”的句子：个人感觉，以代洛西那么强的记忆力，估计不会记不住一个句子。

果然，其他版本是这样描写的：
（英文版本）
Yesterday, during the lesson in religion, in the presence of the principal, the teacher asked Derossi if he knew by heart the two verses in the Reader, beginning with

"Where'er I turn my gaze,
"'Tis Thee, great Lord, I see."


不必细究这两节经文（two verses）的开始的文字，反正，这是宗教课涉及的两节经文的开头部分。

（其他中文版本）
昨天宗教课上，老师当着校长的面问德罗西记不记得《圣经》中的两句话：“我不管把目光投向何处，都会看到你——仁慈的上帝。”

昨天早晨宗教课上，老师在校长面前问德罗西有没有记牢课本中“无论在哪里，我都看见你上帝”的句子。

昨天，上宗教课的时候，当着校长的面，老师问德罗西是否能背下阅读课里的两节小诗：无论我望向何处，上帝啊，我都能看见你。

由此看来，综合下各个版本的长处，似乎能得出更准确的翻译，当然，若能查到经文的源头，就更有底气了。

可见，要译好一部作品，真不容易，感兴趣的朋友不妨写出你的本段译文。虽然，今天日记的重点并不在此。

④ 却是这样的坏孩子——：再来看看其他版本的内容吧。

yet I should love to see him improve before I die,  because

我死以前，真想见到他能改好。因为他……

但总想见到这孩子改好以后才死。就算是这样的坏孩子——

可是死之前想看到儿子改变，因为……

个人猜测，小说的原文也许就是“因为”，正好接续她哽咽后的话“在我总是儿子”。

一位母亲，许是身患重病，自知已不久于人世，又遇到了这样顽冥不化的儿子，被学校开除，而孩子的父亲却只会动粗。

于是，母亲顾不了那么多，当着一群孩子就跪在了校长面前苦苦哀求，只为能让儿子重回学校。

在校长答应后，母亲不停地说着感谢的话，连校长也没机会再说些什么，她不停地叮嘱勿兰谛、请大家原谅他的儿子、向校长致谢、和大家告别，临别前还恳求地看了看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

她脸色的苍白、身形微微的佝偻、以及颤抖着的头、楼下的咳嗽声，让用心良苦的母亲形象深印在了读者的心里。

可是，那不懂事、不知耻的勿兰谛还只是低着头，还在那里笑！正如校长先生所说的，他这是在“杀”自己的母亲，让母亲的心头滴血呢！

真让人心疼又有些无奈，不知这“坏孩子”勿兰谛能否浪子回头、痛改前非呢？

⑤ 拭（shi）：擦。如：拭泪、拭目以待（形容殷切期待）。

⑥ 诸（zhū）位：指对所指的若干人的尊称。如：诸位有何意见，请尽量发表。

注意，“诸（zhū）”只有一个读音，读一声。如：诸位、诸子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