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冲突——我是你的孩子,不是你的面子

亲情冲突——我是你的孩子,不是你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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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情冲突——我是你的孩子,不是你的面子
娜姐:
我是从小镇走出的“90后”孩子,高考时以全校第三名的成绩考上北大。一路披荆斩棘,读完本科,又读了研究生,其间几多迷茫,最终在一线城市站稳脚跟,收获了爱情,即将步入婚姻。但在原生家庭的问题上,我还是有些问题没有掰扯清楚,甚至越来越抵抗,所以给您写信,希望得到指点。
我父亲是家中的老大,在小镇开了一家五金店。为供养我和弟弟读书,他不敢冒险,怕有意外,始终都守着小店过活。我大叔、小叔去外地闯荡后,挣了不少钱,后又回乡创业,算是小镇上最有钱的两家人,只是他们的孩子都早早辍学。和大叔、小叔相比自觉没有本事的父亲,就把希望寄托在我和弟弟身上,把我们的成绩看得特别重,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多次说:“你们必须给我考上重点大学,否则我在你大叔、小叔面前抬不起头!”为了让老师重视我们,他在我们初中、高中老师那里都说尽好话,道尽感谢。后来,我如愿考上了北大,成为整个家族里学历最高的孩子,研究生毕业后到央企工作,但我弟就非常反感我爸的情感勒索,也很叛逆,最终只考上了大专。
我多少理解父亲的苦心,只是现在也越来越受不了他的虚伪。逢年过节回家,老家人情往来,他都把我搬出来给他壮面子,说他如何如何教育我,说我今天的工作如何如何厉害,甚至说我还没有结婚的男朋友家世如何如何。
说实话,我挺烦这一套的。一方面,觉得父亲太虚荣了;另一方面,觉得父亲这样也无形中给我很多压力,不停伤害我。
比如,前段时间,父亲想在市里买房,我和男朋友也刚买房,所以手里的钱并不多,就东拼西凑给父亲凑了10万元。父亲当时也没有说什么,但转身就在亲戚面前说,他在市里买房的55万元全款都是我出的,这点钱对我根本不算什么。
我姨家的表妹正好也要买房,钱不够就找我借,我实话实说,真没有钱。我姨和表妹都不信:“不借算了!你爸说你年薪100多万元呢,还缺这一点?”
我憋屈又气愤:“我上班三年,如今年薪满打满算也就30万元,哪儿来100万元?”我质问我爸,他支支吾吾地说,就是不想被人看扁。
总之,诸如此类的小事让我心情糟糕,我对我爸也越来越缺乏耐心。
娜姐,说心里话,我爱我爸,也知道他爱着我们。
但我要怎么去理解他的言行,不再受他的远程影响,和他完成心理上的和解?毕竟,他这一生其实也挺不容易。
感谢信赖。感谢自你中学时,我们就以文相识。
因为种种原因,我和不少“80后”“90后”谈过心,也发现我们这代人和父母抗争时最纠结的一个点就是:来自小地方但扎根大城市的我们,一直在试图向父母表达“我是你的孩子,不是你的面子”;留在故土,始终没能走出乡土的父辈,却一直在努力给我们强化“你是我的孩子,更是我的全部”。
在对抗和冲突中,两代人都很憋屈:孩子愤怒于父母的情感绑架,父母心凉于孩子的无情无义。于是,就有了这些年一桩桩吵得沸沸扬扬的名校毕业生事件。那些来自寒门的贵子,和你一样,踩着父辈的肩头,以全省、全市佼佼者的成绩,成为人中龙凤,到名校读书,甚至走出国门,漂泊他乡,学有建树。最终,他们竟然以忘恩负义的“失联”,拒绝和父母再发生任何交集,哪怕父母年迈,双亲病危。
这些事件都是极端案例,因披着名校的外衣,制造出轰动效应。但这些极端个案里,诉说着困扰寒门贵子的集体困惑:如何不做父母的面子,还当父母的孩子,又能活出自己的样子?
“50后”“60后”的创伤,“80后”“90后”的迷茫
年龄越大,我越不去强迫任何人去原谅,包括原谅父母。但我希望我们都能透过问题看见真相。
我们这代人的父母,多出生于20世纪50年代、60年代、70年代初。粗粝艰辛的童年,诸多的苦难和恐慌投射到我们的父辈身上,构成了一代人的集体创伤。所以,我们的父辈是活得拧巴苦涩的一代人。他们有着强烈的家国情怀和服从意识,但他们很可能又有着荒诞的面子情结和攀比心理。艰苦的年代里,无法左右个人命运的他们必须戴着面具,隐藏自我,随大流、合大群,才能吃饱饭活下去,才能不被当作异类,被排挤、受欺侮,但他们“自我”的部分一直被压抑,从未得到舒展。
人性天生渴望肯定的本能,让他们在结婚生子后,把压抑的那部分自我,以控制和绑架的方式投射到他们的孩子身上:“你必须出类拔萃。你必须高人一等。你必须给我长脸。你必须光耀门楣。”
只是,当父母以“必须”的口吻对孩子说出期许时,他表达的已不是对孩子的希望,而是对自己的补偿。你的父亲也不例外。
他身为长子,一生困在小小的五金店里,想去外面折腾,又怕自己的鲁莽给你和弟弟带来动荡,所以就按部就班地生活在小镇上;他没有文化,但期待你们学有所成;他没有出过远门,但期待你们能去看世界;他在两个弟弟面前抬不起头来,所以只有把出息的你当王牌……
他当然是个好面子、慕虚荣、爱控制的父亲,有着一代父母共同的短见和愚昧,但他也在自己的认知王国里,尽一切努力给你们打拼下了能够打拼的江山:他给你们提供了安稳平和的家庭,所以你们才能安心读书,而不是像两个叔叔的孩子那样早早辍学;他卑微地巴结所有对你们的学业有帮助的人,所以你们才在一路关注中考上了大学。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教育本来就是家校联手,父亲也没做错什么。哪怕他以满嘴跑火车的吹牛,说出息的你帮他在市里全款买了房,但其实悄悄垫付全款的是他自己。
你由此看见他的虚伪,我由此看见的却是他的苦涩……
亲爱的姑娘,我说这些,绝对不是说你要纵容父亲继续胡闹下去,而是期待你看见父亲这一波波操作背后隐藏着一代人压抑的自我,还有这种扭曲下的集体匮乏。
把儿女当成面子的父母,从未活出自己的富足
如何分辨我们身边的人?什么样的人因自己活得不幸而爱控制他人?什么样的人因自己活得舒展而会接纳他人?
一句话就够了,那就是“你必须给我……”。爱说这句话的人,本质上内心枯萎空洞,所以需要通过外在条件来确认自己的价值。
非常不幸的是,从艰苦年代走来的我们的父辈,很多都是这样的人。他们一生不被善待,活得卑微又局限,所以特别爱通过盖高楼或拼儿女实现自己在人前的扬眉吐气。明明生活在乡镇,明明家里人不多,他们也要花几十万元盖房子,或者到城里买房子;明明心里清楚孩子们在外打拼不易,到手里的钱也没有多少,在人前炫耀时,却总是故作轻松、夸大其词。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他们一辈子都在为房子和孩子忙活,从来没有机会做自己,从来没有时间活成自己。没有自我的人,都爱活在隐瞒和谎言里,通过美化和幻想来维护外在的表象。
生活在小镇的你的爸爸也是这样的人。他不惜以歪曲事实的方式,维护你特别能干的形象,借此来让自己的脸面有光,那是因为他自己的人生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他终日在方寸之地的五金店里和水龙头、螺丝刀、门把手打交道,直到你已经参加工作,你弟弟也读了大专,他还没有办法关了门店,过自己的那种悠闲退休生活。又或者即便你们的孝心和帮衬足以让他把门店关掉,但没什么文化,跟不上时代,正逐渐老去的他,也因在自己的小地方固守太久,不知道如何适应这个崭新的世界。他这一生,已经没有机会活成自己的里子,所以才拼命抓住你这个面子;他这一生,已无法实现个人的价值,所以才把自己的自尊心建立在你的事业和爱情的圆满上。
如何直面这个问题,还要回到我们自身。
不必为父母的所有感受负责是所有“寒门贵子”的功课
任何一个扎根城市的孩子都要看见这样一个真相:来到城里的孩子和留守故土的父母已经分属于两个环境。我们无法把自己的认知和准则在父母的环境中推行,也不可能拽着父母强行适应我们的环境。
那么,来到新环境的我们为什么对旧环境中的父母这么在意呢?
因为孝道。几千年来的孝道文化已经根深蒂固地深入我们的思想,让我们不由自主地觉得,自己必须对父母的感受和行为负责。特别是走出寒门的贵子,更是在撑起一个家庭的荣光中自觉要担负一个家庭的未来。
这是不对的。就像父母把人生的梦想强行加到我们身上一样,当我们觉得必须为父母的一切负责时,我们也在用没有边界的包揽重复父母的过错: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感受和行为负责,父母和孩子是有血缘关系的人,但也是平行的两代人。认识并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所以我还想再和你复盘一下这三个认知:
第一,过好自己的人生。我们活成了自己的里子,才不会像父辈那样用控制和绑架去伤害我们的孩子。
第二,学会和父母沟通。逃避、指责、玩失踪,最终只会让两代人遗憾终生。告诉父亲,你理解他受过的苦、承受的压力、害怕在人前出丑的难堪、期待儿女给自己长脸的渴望;也要果断告诉父亲,他给你造成的困扰,让你承受的压力,给你带来的痛苦。
在小镇上过活的父亲一直都爱你,只是认知的局限让他不自觉在伤害你。就像你小时候他给你时间长大一样,你也要多些耐心陪他一边老去一边改变自己。
第三,学会捍卫边界。即便父亲没有改变自己,还是我行我素,你也要记得我们没有责任和义务承担父母虚荣心的来源,也可以不对他们所有的感受负责。所以捍卫自己的边界,不被他们的言行绑架,要从我们这代人开始,学会剥离责任,学会看透问题,学会自我负责,不再活得扭曲又焦灼。
亲爱的姑娘,这封长信的最后,很想和你分享这样一段话:
我们会越来越好吗?
会的。
因为我们这代人,站在父辈的肩头,走过愚昧的高山,乘上独行的扁舟,抵达辽阔的彼岸,在茫茫人海中,终于学会了拥抱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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