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读 Vol.51 一个葡萄牙人的情书

［本期音乐］

1.A Minha Vida - Ercilia Costa,Armandinho

2.Maria Mari-Dan Gibson

3.Vieni Sul Mar (Come to the Sea) - Jack Jezzro

［本期书目］

［知远口述］

       今天我们来读一位葡萄牙作家的情书。先来听一首发抖，歌词我基本一个也听不懂啊，但架不住这旋律好听，发抖也不是一个歌的名字，是葡萄牙人喜欢唱的一种音乐形式，充满了那种感伤，就像日本人会唱的和歌一样，或者中国的小调一样。某种小调，可能代表某个民族那种内心世界的小调，好听的要死，多么希望听众中有懂葡萄牙语的，能帮我翻译一下这首歌到底在唱的什么。

       这首歌是为了配今天这个作家，佩索阿，对我影响很大，但我从来没有好好读过的一个作家，费尔南多·佩索阿。他的原名也不是这个，这是一个他的笔名。他有点像葡萄牙的卡夫卡，都是在静默之中不断地追问自我，清晰地描绘自我，一个高度敏感的人。他也是一个现实生活很不幸的人，没读完大学，终生未婚，经常酗酒，最后死于肝炎。他在生前也没有出名，留下了两万多件遗稿。他也是一个天才式人物，当然也是一个从来没有被认可的天才，可以同时用葡萄牙语、英语、法语写作。他也对名声没有什么渴望，用了很多奇怪的笔名，进行各种方式的创作。他最有名的一本当然是叫《惶然录》，有两种翻法，一是叫《不安之书》，内心的不安之书，另一种翻法叫《惶然录》。我是大学时候买过一本应该是韩少功翻译的《惶然录》，韩少功应该是从英译本翻来的。当时就对我很打动，一个人怎么可以这样追溯，描述自己的内心活动，他那种无所事事的孤单，那种深刻孤独带给人的洞察，令我当时印象特别深刻，而且语言那么的纯净。

       今天我们看的这本是他的一个诗集——《坐在你身边看云》，但我不准备读他的诗。正好看到它其中有几封他写的情书。我想这么孤单透顶的人怎么来写情书呢，这个情书写的对象，其实如果在当代世界里，是一个潜规则的故事。

       当时 1919 年 10 月，佩索阿认识这个叫奥菲莉娅的姑娘的时候，姑娘才 19 岁。佩索阿（估计他们公司还没有我们单向空间大）是里斯本的一家小贸易公司的会计师 ，奥菲莉娅是他的秘书。他们在办公室肯定很枯燥，然后开始交换眼神，传小纸条，写打油诗，最后变成一个 romance ，当然他们最终也没在一起。据考证，在 1920 年 1 月 22 日的夜晚，他们接吻了。当时公司的人都下班了，他们还在办公室。这时候突然停电了，佩索阿点燃了一支蜡烛，背诵了《哈姆雷特》中的台词，向奥菲莉娅求爱。奥菲莉娅说，当时佩索阿像个疯子一样，就答应了。我想这是一个多么有趣的场景。他们最后也没有结婚，因为佩索阿很年轻就去世了，死之后出了大名，就跟卡夫卡一样，所以他们也没在一起。奥菲莉娅活到了 70 岁。这是她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回忆到他们的一个片段，实在是太可爱了。

 ［阅读节选］

费尔南多寄给奥菲丽娅的情书

1920年3月1日

奥菲丽娅：

你本来可以向我显示你的轻蔑，或者至少显示你的极度冷漠，而无需借助那样一篇冗长的论述作为透明的掩饰，也无需你书面的“理由“，这是不­­诚恳的，就像它们不易令人信服一样。你本来可以告诉我一声。这依旧是我理解你的方式，但它深深地伤害了我。

你非常喜欢那个正在追求你的青年人，这很自然，那么，我为什么要因此责怪你呢，如果你更喜欢他而不是我？在我看来，你有权喜欢你想要的人，而没有义务爱我。你当然没有必要（除非你是在找乐子）假装喜欢我。

那些真正相爱的人并不写信，它们读起来就像律师的申诉书，相爱的人考察事情并不那么严密，不像审判时的被告那样对待别人。

为什么你不能坦率对我？为什么你必须折磨一个从不曾伤害过你（或任何其他人）的男人，他悲哀而孤寂的生活巨经是一个沉重得难以承受的负担，没有人给它添加虚假的希望，表白伪装的爱慕？除了捉弄我这种可疑的快乐之外，你能从中得到什么？

我意识到所有这一切都是滑稽的，其中，最滑稽的角色是我。

我自己会认为它是可笑的，如果我不太爱你，除了你喜欢强加于我的那种痛苦之外，如果我有时间想到任何事情：尽管除了爱你，我没有做什么来赢得你的爱。对我来说，这似乎不像充足的理由。无论如何……

这里有你需要的“书面公文"。公证员欧金尼·席尔瓦可以证明我的签名有效。

费尔南多·佩索阿

1920年3月19日

凌晨四点

我亲爱的心爱的宝贝：

此刻将近凌晨四点，我已经放弃了入睡的努力，尽管我疼痛的身体迫切需要休息这种情况连续发生，这已是第三个失眠之夜了，但今夜是我生命中最糟糕的夜晚之一。亲爱的，对你来说幸运的是，你不能想象它是什么样子。我不仅喉咙疼痛，而且必须像白痴一样每隔两分钟就吐一次痰，这使我难以入眠。我还精神错乱，尽管不发烧，我感到我要疯了，我想尖叫，在我肺部的顶端发出呻吟，做上千件疯狂的事，使我陷人这种状况的不仅是我的身体疾病，还有一桩这样的事：昨天一整天，我因还需要做的事而烦躁，这些事得在我的家人到来之前做完。最重要的是，我堂兄七点半来串门，带来了不少坏消息，这些现在我都不愿介入，亲爱的，因为幸运的是，没有一件事丝毫使你忧虑。

就在有那么多要紧的事一一这些事除了我没人能做一一要做时，幸运的是我正好病了。

想知道最近，尤其是最近这两天我陷入的精神状态吗？你不会想到，我可爱的宝贝．我是多么频繁而疯狂地想念你。你的不在总是使我受苦，亲爱的，甚至只是从一天到下一天，几乎有三天没见你了，所以想想我必定多么想你！

告诉我一件事；亲爱的：为什么你的第二封信一一昨天你让奥索里奥送来的那封信一一听起来那么消沉？我能理解你想念我，就像我想念你，但你似乎那么焦虑，悲伤，忧郁，读到你的信，感到你受的那么多苦，这使我深感痛苦。你发生了什么事，亲爱的，除了我们的分离？更坏的事情？为什么你用那么绝望的语气谈论我的爱，似乎你怀疑它，当你没有理由怀疑时？

我很孤独一一真的很孤独。这幢建筑物里的人对我很好，但他们对我一点儿也不亲近。白天的时候，他们给我送来汤，牛奶，或药品，但他们从不曾陪伴我，这当然不是我期待的、而在夜晚的时刻，我感到自己置身于沙漠里，口干舌燥，却无人递给我一杯饮料。由于感到与世隔绝，却无人来安慰我，我就要疯了，就在我试图入睡，而临近睡眠时。

我冷，我想躺下假装休息。我不知道何时会邮寄这封信，或者是否会添加一些内容。

啊，我的爱，我的美人儿，我珍爱的宝贝，要是你在这里就好了！许多许多许多的吻来自你永远的

费尔南多

1920年3月19日

    上午9点

 我亲爱的甜心：

给你写的上面那封信产生了类似迷魂汤的效果。我回到床上，一点儿也不指望入睡，但我一下子睡了三四个小时——不多，但世界变得完全不同了！我感到好多了，尽管我的喉咙依然疼痛而肿胀、我的身体状况好了许多，这必然意味着我的病快消失了。

如果它消失得很快，我可以在办公室稍作停留，那样的话，我会亲自把这封信送给你。

我希望我能把它送给你。有些要紧的事需要我去处理（不必亲自去做），但待在这里我不能做任何事情。

再见，可爱的天使，吻，更多的吻献给我思念的宝贝，来自你一直挚爱的，总是你的

费尔南多

1920年3月22日

 亲爱的宝贝天使：

我没有很多时间写信，淘气的宝贝，以致明天说得再多也不能解释清楚，面对面，当我们从鲁阿·多·阿森勒到你姐姐家短暂散步的可怜时光里。．

我不想让你不安，我想让你快乐，那是你的天性，你会承诺不会变得不安吗，或尽力不变得不安？你根本没有理由不安，我向你保证。

听着，宝贝……在你还愿的礼物中，我想向你请求某些似乎总是不太可能的东西——考虑到我的坏运气­——但现在似乎很有可能，请求克罗索先生将获得他竞争的大奖之一——一千英镑。如果这发生了，它使我们会如何不同！在今天出版的英语报纸上，我看到他已经获得一英镑（这是一场竞赛，他对此并不机智），这意味着一切都是可能的。在大约两万名竞赛者中，他现在排在第十二位。谁知道，有朝一日他可能会达到第一名。只要想想那如果发生，亲爱的，如果能得一个大奖（一千英镑，而不只是三百，那不会获得成功）！你能想象吗？

我刚从埃什特雷拉回来，我去那里看了一座四层楼的公寓套房，售价为七万里尔斯。（因为四楼没有人，事实上我看的是三楼，其布局是相同的。）我已决定租下。那是个极好的地方！有足够的空间让我母亲、弟弟们和妹妹、保姆、我姨妈和我居住。（但是关于这一点还有要说的，我明天再告诉你吧。)

再见，亲爱的。别忘了克罗索先生！他是我们非同寻常的朋友，可以对我们很有用。

成吨的吻，大小各异，来自你永远的

    费尔南多

    1920年4月5日

 亲爱的淘气小宝贝：

此刻我孤身一人待在家里，这个知识分子除了将纸挂在墙上（似乎他能把它挂在地板或天花板上！）之外，他无所事事。正如已许诺的，我会给我的宝贝写信，只想告诉她，她是个很坏的姑娘，只有一个例外，伪装的艺术，在这方面她是个大师。

顺便说一句一一尽管我在给你写信，但我并未想到你。我想的是我多么怀念过去捕捉鸽子的那些日子，而这些事明显与你无关……

今天我们谈得很愉快，你觉得呢？你心情好，我心情好，这天的心情也好。（我的朋友克罗索心情不，但他健康状况还好——一英镑此刻的健康，这足以使他远离感冒。）

你可能奇怪我的字体如此怪异，有两个原因。第一是这张纸（我此刻只有它）太滑了，因此我的笔在纸上滑翔。第二是我发现，在这间公寓里，有个壮丽的港口，一个我打开的酒瓶，我已经喝了一半。第三个理由是只有两个理由，因此根本没有第三个理由（阿尔瓦罗·德坎波·斯，工程师。）

何时我们在某个地方相聚，亲爱的——只有我们俩？由于这么长时间没有得到你的吻，我的嘴唇感到有些异样……坐在我大腿上的小宝贝！小宝贝，给我爱的叮咬！小宝贝……(然后宝贝是坏的，打击了我……)我把你叫做“甜蜜诱惑的肉体"，你将总是那样，但离我太远了。

到这里来，宝贝。来找尼宁好．。到尼宁好的怀抱里来。用你的小嘴唇对着尼宁好的嘴唇……来……我如此孤独，如此孤独，渴望亲吻……

要是我能确定你真的想念我就好了。至少它是一种安慰。但是你可能想我较少，想那个追求你的男孩子比较多，不要提 D.A.F 和 C.D.&C 的图书管理员！淘气，淘气，淘气，淘气……！！！！

你需要的是狠狠地打屁股。

再见：我要把头浸在水桶里，以放松我的精神。这是所有伟人做的，至少所有伟人都有：1）一种精神，2）一颗脑袋，和3）一颗插入水桶的脑袋。

一个吻，只有一个，持续到世界的尽头，来自你永远的

费尔南多（尼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