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何以帝国】系列报道：东亚“最早帝国”二里岗，高度集权超大都邑向外渗透

二里岗，现位于车水马龙的郑州市内，属于管城回族区，曾经这里是老郑州东南郊、陇海铁路附近的一处长条形的小土岗，因距郑州旧城二里距离而得名。

1950年秋，时任郑州南学街小学教师的考古学者韩维周，在这一带的建筑工程区发现了“类似殷代的陶片和遗址”，由此出发解开了“二里岗文化”的最高结晶——庞大的“郑州商城”都邑的面纱，而这座大都支撑起了一个改写中国文明史的大时代——“二里岗时代”。

知名学者、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许宏在新作《最早的帝国：二里岗文明冲击波》一书的封面上，写下这样一段文字——“从二里头到二里岗，再到殷墟，揭示数百年间中原王朝文明的兴替流变，与被称为帝国的全球其他早期文明相比，二里岗文明毫不逊色，堪称中国乃至东亚第一个帝国”。

从“二里岗时代”到“二里岗帝国”，二里岗文化的物质遗存与“帝国”的定义相符吗？

学界认可，“帝国”一词很专业

许宏的新书分享会现场

许多人认为，中国的帝制始于秦、盛于汉，郑州被称“帝国”的说法让中国最早的帝国直接提前了1000多年，恐有不妥。但其实，郑州二里岗“最早的帝国”一说中的“帝国”，指的是“早期的帝国”，跟秦汉和罗马这种帝国既有关联，又有很大的差异。

实际上，关于“早期帝国”的概念在全球文明史范畴内，已经是习见、通用的，但是在中国考古学和上古史研究者的话语系统中比较少见。梳理文明史著作会发现，比二里岗文明稍早的、稍晚的一些其他文明古国，如埃及、赫梯、亚述等，都已经被不少学者指认为帝国。

究竟如何定义帝国？根据许宏《最早的帝国：二里岗文明冲击波》书中的定义，无论多大规模的国家，都是权利集中的产物，通过控制技术和武装力量来实现。而帝国是最大规模的政治组织，是一个诸如王国或城邦的政体且以其他事物为代价进行扩张的结果。

早在20世纪70年代，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的贝格利教授，就从铜器研究的视角提出了二里岗扩张是军事征服的结果，进而提出了“二里岗帝国”的论点。而后，华盛顿大学的王海城教授做了进一步的阐发。美籍华裔学者张光直和日本学者浅原达郎，也在20世纪80年代不约而同地提出了二里岗的扩张、扩散的说法。

基于以上理论，二里岗文化的物质遗存与“帝国”的定义相符。

论据充实，二里岗担得起“最早帝国”

许宏的新书分享会现场

需要注意的是，在关于“最早的帝国”的概念里，关于郑州，更准确的表述是郑州是“二里岗帝国之都”，而不是“帝国”。因为“最早的帝国”是一个国家、一个政体的概念，郑州二里岗是一个点，它是早期帝国的都城，而以它为代表、为中心、为制高点的整个文明和政治实体，才是帝国。

多年来，考古学者对二里岗遗址深入挖掘、反复分析，为“二里岗帝国”之说提供了详实的证据。

首先是高度集权。许宏介绍，二里岗文明青铜礼器的形制高度一致，甚至连民间层面的日用陶器的使用都控制到了。二里头时期，有三四十种陶器风格，百花齐放，形态尺寸都不一致。到了二里岗时期，居然只剩下几种，尺寸都高度一致，一个政权能够把管控下延到民间层面陶器的使用，这个政权力量的集中性是可想而知的。

除高度集权外，大体量和外向型也是帝国的重要特征。

郑州商城是当时东亚乃至全球最大的超大规模都邑。洛阳偃师二里头遗址约是3平方千米，而在二里岗，根据考古界的一般提法，郑州旧城内外发现商代文化遗存的面积达25平方千米，由此推断郑州商文化遗址相对集中分布范围约160平方千米。具有国际视野的美国学者罗泰教授推论，郑州商城应当是当时全球范围内容纳人口最多的地方。

许宏还提到，位于长江支流府河北岸的武汉盘龙城遗址，在城墙的夯筑技术、宫室的建筑手法、埋葬习俗及遗物特征等方面，都与二里岗文化保持高度的一致性。研究表明，盘龙城在其延续的300多年时间里，一直都在保持与郑州地区文化同步的更新，二者的关联是持续不断的。从长江中游当时的聚落形态看，盘龙城之下还设有二、三级聚落，由此形成垂直管理系统，显示出二里岗文化时期中原王朝对南方的强势控制。

殷商的青铜文明在二里岗时期开始最大限度向四方强力冲击渗透，到二里岗文化晚期，以青铜礼器为主的文化影响辐射至“除十分边远的西南边陲、东南沿海、青藏高原深处及天山南北地区外”的几乎所有区域。

“以上三点，充分对应了帝国应具备的条件，有力的支撑了‘二里岗帝国’之说。”许宏说。

走出“帝国”，才能更懂“帝国”

从古至今，关于郑州二里岗“最早的帝国”的故事一直在继续。

在郑州商都遗址公园，竖立着韩维周、安金槐、邹衡三位著名考古学家的铜像。其中，安金槐以“新中国河南考古第一人”著称，邹衡以“夏商周考古第一人”著称，韩维周则被评价为“郑州商城发现第一人”。

1950年，韩维周在二里岗遗址发现了以灰陶绳纹和空三足炊器——鬲为主要特征和典型代表的一群器物，后依考古学惯例，命名为“二里岗文化”。自此，这个中国乃至东亚“最早的帝国”徐徐揭开神秘的面纱，将那个遥远而伟大的文明时代展示于众人面前。而今，关于它的探索、追问仍在继续。

许宏表示，新时代的考古要更加强调人类命运共同体概念，只读中国只会读不懂中国，只读郑州也读不懂郑州。必须具备更大的眼界和视野，从整个中国古代文明、甚至全球文明史的框架里，才能看清楚这些遗址的巨大历史价值和意义。

从二里头到二里岗，再到安阳殷墟。从“拔地而起”的二里岗帝国，以郑州为中心，疯狂扩张，向外大范围扩散。再到郑州商城被废弃，都城再次迁移。这期间都发生了什么？表象背后的动因是什么？一次次的考古，只是揭开了冰山一角，留给我们的是更多的疑团，激励我们去探寻更多“最早的帝国”的魅力。

参考资料：

《最早的帝国：二里岗文明冲击波》许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