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面向幸福:孔颜乐处自心安
您好,我是黄向军。我来继续为您浓缩王阳明《传习录》的思想精华。
上一讲,我为您聊了王阳明的“四句教”:“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四句教”是面向实践的,它强调的重点,是让生命真正能够进步,学以致用。这个事情,在宋明理学中,叫做“变化气质”。
既然如此,气质,真的可以变化吗?向哪个方向变化呢?
当然了,这里所说的“气质”二字,是宋明理学所讲的“气质”,不是现代心理学所说的“气质”,更不是日常老百姓嘴中的气质。宋明理学所说的“气质”,指的是人类生命的品质。请注意,宋明理学认同“气一元论”,认为构成人类生命的东西,无论肉体生理,还是灵魂心理,都是气儿。就是说,宋明理学的底色,相当地唯物主义。这样一来,生命的品质,就相当地客观现实。生命品质可不是玄之又玄吹牛吹出来的东西,它必定存在客观的衡量标准。
啥是生命品质的衡量标准呢?很简单,幸福指数。谁活得更幸福,那么,谁的生命品质就更高嘛。既然如此,儒家眼中的幸福,是啥呢?王阳明《传习录》中卷《答陆原静书(二)》中,聊到过这事儿。
《答陆原静书》,也是一封书信。这封信的内容,主要讨论良知。然而在接近书信结尾的地方,陆原静提到一句话:“昔周茂书每令伯淳寻仲尼、颜子乐处”。这句话很重要,需要先解释解释。
所谓周茂书,就是周敦颐,是北宋初年开创宋明理学的大儒之一。伯淳,就是程颢、程颐兄弟俩中的哥哥:程颢(hào)。二程兄弟俩,是周敦颐的学生。周敦颐在日常的教育过程中,经常让他们想一个问题。啥问题呢?《论语》中有一句话“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原文,是孔夫子对颜回的称赞。孔子说颜回他家环境很差,基本上算是住在贫民窟,生活也不咋地,每天只能就着凉水吃一口干粮,但是,颜回仍然能够过得很快乐,孔子感慨,颜回他可真是个贤达的人啊。很显然,孔夫子认同的,不是颜回所过的苦日子,而是苦日子中凸显出的生命灵魂状态。颜回所快乐的东西,孔夫子肯定很懂。既然如此,周敦颐让二程要重视这件事儿。你看,孔夫子所赞叹的颜回式快乐,这种人生快乐,到底快乐个啥呢?咱们儒家,核心思想“礼乐之道”,礼乐的“乐”,是音乐的“乐”,其实也是快乐的“乐”。啥是“礼乐”呢?对外在的生活很讲究,这种讲究,就是所谓的礼仪。请注意,生活很讲究,不是为了穷讲究,而是为了帮助自己生命在精神上获得快乐。那种像音乐一般美好的快乐,其实,就是精神的幸福嘛。
《答陆原静书》中所说的“昔周茂书每令伯淳寻仲尼、颜子乐处”这句话,就是说,周敦颐教育二程,要求二程反复思考:孔夫子和颜回追求的儒家式生命幸福,究竟是啥呢?你兄弟俩想明白了吗。儒家式生命幸福,宋明理学的专业术语,就是“孔颜乐处”。
明白了这个“孔颜乐处”的典故,那么再来看《答陆原静书》,对这封信中针对这个典故所提的问题,就容易解释了。陆原静请教王阳明:“敢问是乐也,与七情之乐同乎?否乎?”就是说,所谓儒家式幸福快乐,到底是什么呢?这种幸福的快乐,和咱们日常生活七情六欲的快乐,是同一种玩意儿吗?两种快乐是相同的,还是不相同的呢?如果相同,那幸福不就是享受欲望吗?幸福快乐就跟普通情欲也没啥区别嘛。我听个音乐也挺快乐,我吃个冰淇淋也挺快乐,我吃块肉也挺快乐,何必还要做啥圣贤呢?啥啥做君子不做小人的,啥啥华夷之辨的,没必要这么罗嗦嘛。如果说,儒家倡导的幸福快乐,是一种真正的快乐,跟欲望的快乐不一样。那么,真乐就应当是另外一个层面上跟七情快乐不一样的新东西。
假设,作为真幸福的真乐不是七情,那么,“圣贤之遇大忧、大怒、大惊、大惧之事,此乐亦在?否乎?”。就是说,圣贤也是人,他们难道不哭不笑吗?他哭哭笑笑的时候,他都痛苦了,甚至是害怕了。例如,孔圣人,也曾经倒霉过,也曾经“惶惶然不可终日”。所以,倒霉痛苦中的圣人,他们也快乐吗?也幸福吗?如果说幸福就是这样的,就是避免不了这种痛苦和恐惧,那么,避免不了痛苦的生命,也有资格叫幸福生命吗?
“且君子之心常存戒惧,是盖终身之忧也,恶得乐?澄平生多闷,未尝见真乐之趣,今切愿寻之”。意思是说,老师王阳明您常说,追求儒家式幸福的君子,应当天天自我反省,自我改造思想,一辈子都在自我斗争,这种生命状态,哪里就快乐幸福了呢?幸福这玩意儿,俺是真的想拥有,可是俺反思后发现,您说的幸福,这事儿,真有价值吗?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呢?麻烦您千万给俺解释解释。
以上,就是《答陆原静书》中陆原静的疑问。
对陆原静的问题,王阳明是这样来回答他的。他首先说:“乐是心之本体,虽不同于七情之乐,而亦不外于七情之乐。”什么意思呢?王阳明似乎,有点和稀泥的意思:幸福也是快乐,幸福的快乐,跟七情六欲有相同的地方,也有不相同的地方。其实,这句话首先强调“乐是心之体”,啥意思呢?灵魂心灵本体本身,就是咱们儒家的孔颜之乐状态,所谓幸福的生命状态,其实就是灵魂本体本身,成长到彻底成熟的完美、完满状态,完美完满的灵魂,它的动态运转,也必定是完美、完满的动态运转,在这种动态过程的每个瞬间,灵魂对自己都是满意的,对自我当前的生命现状和生命运转状态,完全承认、完全认可、完全认同,所以从精神状态上讲,必然形成快乐的情感。这种快乐的情感,从精神情感性质上看,跟七情的快乐,当然是一样的;但是,从快乐的来源而言,这个幸福的快乐感觉,来自真我灵魂的完美动态运转,从本质上看,跟七情的快乐,当时是不一样的。所以你看,王阳明并不是在和稀泥。
王阳明接着说,“虽则圣贤别有真乐,而亦常人之所同有,但常人有之而不自知,反自求许多忧苦,自加迷弃。虽在忧苦迷弃之中,而此乐又未尝不存,但一念开明,反身而诚,则即此而在矣。”意思是说,被看做是儒家圣贤“真乐”的幸福快乐,其实,普通人也会有。对任何人而言,灵魂在不断进步或者进步到极致,灵魂本身都会产生出快乐的真实感觉。但是,普通人不知道这就是真正的快乐,反而放弃了自己灵魂明明就能幸福的路径,反而迷失在各种欲望之中,追逐欲望的快乐。在咱们儒家看来,普通人和圣贤的区别,无非是能不能“反身而诚”。
“反身而诚”这个典故,来自《孟子》:“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在王阳明看来,当一个人转向自我的内心,那么,自己是否幸福,自己的心,自然而然就会进行主观判断。如果不认同自己当下的生命状态,那么,任由别人再怎么羡慕,只要你我对自己不认同,那么,你我就是不幸福的。与此相反,如果一个人在现实境遇中颠沛流离,或者平平淡淡一辈子,这种生命状态如果以社会成就作为标准去评价,那结论往往是不认同。但是,这是仅仅你我生命的表面,你我的精神,有没有进行“反身而诚”呢?只有“反身”向内心看,你我才知道,自己对自己的生命状态究竟是否接受认同。只要你我认同自己的生命状态,那么,灵魂的幸福快乐,就有了,颠沛流离或者平平淡淡一生,又能如何呢?有钱买不来俺乐意嘛。所以,幸福的真快乐,是建立在“反身而诚”基础之上的。
“每与原静论,无非此意,而原静尚有‘何道可得’之问,是犹未免于骑驴觅驴之蔽也!”俺王阳明每次跟你陆原静所说的,都是每个人可以内心中搞定的人生幸福,你还要向外面去找,你就不要骑着驴再去找驴了吧。
以上,是王阳明关于“孔颜乐处”的思想。《传习录》下卷《钱德洪录》第29条,也聊过类似的思想。有人问,一个人遇到倒霉事要大哭,这还幸福吗?这还乐得起来吗?王阳明说,大哭跟幸福,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我内在的真我,如果处于认同自己生命动态运转的当下状态,碰到了倒霉事需要大哭,那么,那就彻底地哭嘛,哭得痛快了,这才是人生真正的幸福。如果不哭,反而生命不畅快嘛。“虽哭,此心安处即是乐也,本体未尝有动”,请注意这里所说的“此心安处”,人心、人生对自己是不是真的认同呢?此心安处是故乡,能不能做到“安心”呢?得到安宁的灵魂,哭也是幸福状态的哭嘛。
王阳明全部的思想,都是面向实践的。面向实践,就意味着必须建功立业吗?不是这样的。所谓面向实践,其实是在面向现实生活中活生生的灵魂本身。所以,“致良知”“主一”“心即理”“立志”四要点构成的思想主轴,经过知行合一的勤学,发挥生命中的人性,所要达到的生命状态,无非就是“孔颜乐处”。
王阳明主张的这个知行合一勤学过程,不断改过,不断责善,倡导每个人都能找到心灵深处的真正自我,倡导解放真我,打开自己的人性,让自己的灵魂真正的完美起来。一旦搞定孔颜乐处,那么只是正确地趋向这个生命完美状态,那么,你我的现实人生境遇,即使是颠沛流离的,其实心灵也处在经常的快乐之中。
《传习录》下册《陈九川录》第14条记载,陈九川生病了,王阳明就问他,你生病这件事儿你现在遇到了,你现在人生中碰到了实际的问题,你跟着我学了那么久了,请注意在这个时候“常快活,便是功夫”。啥意思呢?意思是说,在自己倒霉的人生中,哪怕颠沛流离碰到事儿了,在这个艰难困苦中尝试保持真我的自在自安,如此磨练自己,这不就是咱儒家的修身功夫嘛。把自己的一生,当成一场修炼,一生修身,一生进步,一生不断成长。如此一来,你我就能一生常处于幸福的生命状态之中了嘛。
当下的真幸福,当下的真快乐,在生命生活的磨炼中找寻内在的灵魂之乐。这种生命灵魂幸福思想,特别有价值。既然如此,如何做好当下的功夫呢?下一次,就来聊这事儿。
我是黄向军,下次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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