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小翠》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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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欢迎来到《聊斋》30讲。今天我们再来看看《小翠》这个故事。

“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这是我们中华民族自古提倡的美德,在《诗经》中有“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的句子,在《左传》里有结草报恩的情结。同样,在《聊斋志异》中的花妖树精、狐仙鬼魅也演绎了许多感人涕下的报恩故事。

小翠和王元丰的一段姻缘,在各种影视剧的改编演绎下成了我们耳熟能详的爱情经典,但是影视作品往往单独放大了这个故事中关于爱情的部分,却对小翠报恩的初衷和她集智狐、义狐和情狐为一身的多元化形象有所忽略。今天,我们就一起来看看在原版的故事中,小翠真实的形象究竟是什么样的吧。

故事要从元丰的爹王太常说起。

王太常年幼的时候有过一次特殊的经历,当时他正在床上睡午觉,天色突然变得无比昏暗、雷电交加,一只比猫大不了多少的动物跑进来跳到了他的床上,躲在他身边辗转不肯离开。

过了一会儿雨过天晴,那动物就跳下床走了,王太常这才发现那不是猫,而是狐狸。他怕的不得了,也不敢下床,就隔着房间喊他哥哥,谁知哥哥听他说明原委后,反而高兴地说:“兄弟你将来会做大官的,这狐狸是来躲避雷劫啊。”

果然,王太常少年时就中了进士,从知县一直做到监察御史。

美中不足的是,他只有一个儿子,还是个傻子,长到了十六岁连雌雄都分不清楚,这个傻子就是故事的男主角王元丰。由于元丰傻的厉害,远近乡邻都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这可把王太常夫妇给愁坏了。

后来有一天,有个老太太领着一个姑娘找上门来,说愿意把女儿嫁给王家做媳妇。再看那姑娘,满脸带笑,漂亮得像天上的仙女,王太常一家高兴坏了,连忙追问那老太太的姓名,她自称姓虞,又说女儿名叫小翠,已经十六岁了。

王夫人跟她商量聘金,老太太说;“这孩子跟着我,在家里吃糠还不得一饱,一旦住在这高房大屋里,有丫头仆妇供她使唤,有山珍海味给她吃,只要她舒心如意,我就心安了。况且这又不是卖青菜,还要什么聘礼呢?”

王夫人一听,高兴坏了,更加热情地招待她们。老太太又让女儿拜见王太常夫妇,吩咐她说:“这就是你的公公婆婆了,你以后可得好好侍奉他们。我很忙,先回去两三天,以后还要再来的。”

王太常听了连忙叫仆人备马相送,那老妇人却说她家离这儿不远,不必麻烦,说完出门径自走了。小翠倒也没显出悲伤和依恋不舍的样子,就从带来的小箱子里翻找花样,准备做活。

王夫人见小翠为人处事很大方,心里非常喜欢她。可过了几天,老太太并没有如约而来,王夫人就问小翠家住哪里,谁知她露出一副痴憨的样子,竟不知家住在哪里,怎么个走法。

王夫人没办法,只能另外收拾了一个院子,让小夫妇结了婚。亲戚们听说王太常找了个穷人家的姑娘做儿媳妇,不免都在暗地里嘲笑,可后来见小翠伶俐漂亮,都大吃一惊,从此就再也不议论什么了。 

小翠很聪明,也很会看公公婆婆的脸色行事,老两口也很疼爱她,唯恐她会嫌弃元丰傻。小翠自己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对着元丰有说有笑。

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小翠玩心太重了。她用布缝了一个球,常常踢着玩,一踢就是好几十步远,然后骗元丰跑去捡,元丰和丫鬟们跑来跑去,往往累得满身大汗。

有一次,王太常偶然经过,球从半空中飞来,“啪”地一声,正好打在王太常脸上。小翠和丫鬟们见状连忙溜走了,只有元丰还傻乎乎地跑过去拾。王太常大怒,拣起块石子投了过去,正好打中儿子,元丰疼地趴在地上又哭又闹。

王太常回到房里后,将事情的经过向夫人说了一遍,王夫人心疼儿子,就过来斥责了小翠一顿。小翠倒是一点儿也不在意,只是低头微笑着,用手指在床沿上划来划去。

可王夫人一走,她又照样胡闹,还把脂粉抹在元丰脸上,把元丰脸上涂得五颜六色的,像个花面鬼一样。王夫人一见,气极了,又把小翠叫来怒骂一顿,小翠靠着桌子玩弄衣带,还是不害怕,也不吭声。

王夫人没有办法,只好拿儿子出气,把元丰打得大哭大叫,小翠这才变了脸色,跪在地上求饶。王夫人见状,这才消了气,丢下棍子走了出去。

王夫人走后,小翠就把元丰扶到卧室里,替他掸掉衣裳上的尘土,又用手绢给他擦干净脸上的泪痕,还拿出红枣、栗子哄他吃,元丰马上止住啼哭,又高兴了起来。

小翠还常常关上房门,把元丰扮做楚霸王,自己穿上艳丽的衣服,腰束得很细,扮成虞姬,姿态轻盈地跳起舞来。有时又把元丰装扮成沙漠国王,自己头上插上野鸡翎子,手抱琵琶,丁丁铮铮地弹个不停,满屋子里充满了笑声。

小夫妻两个一天到晚,总是这样嬉闹玩耍。王太常因为儿子傻,也就不忍心过分责备、埋怨小翠,即便偶而听到了,也只好装聋作哑。 

和王家在一条巷子里住着的,还有一位王给谏,两家之间隔了十几户人家。王太常和王给谏向来不和,那时恰逢三年一次的官吏考核,王给谏嫉妒王太常做了河南道台,就想找机会暗算他。这件事不知道怎么被王太常给知道了,他心里很着急,可又想不出对付的办法来。 

有天晚上,王太常早早就睡了。小翠悄悄穿上他的朝服,还剪了一些白丝绒做成假胡子戴上,装扮成了吏部尚书的模样,然后叫两个丫鬟穿上青衣假扮官差,偷偷地从马棚里牵出马来,说是“去拜见王先生”。

可她刚走到王给谏家的大门口,就开始用马鞭打自己的随从,还说:“我是要看王侍御的,谁要看什么王给谏啊!”说完拨转马头就走。到了自家门口,门房以为真的是吏部尚书来了,赶紧跑到上房向王太常禀报,王太常连忙起身出外迎接,这才知道是儿媳妇开了个大玩笑。

王太常气得脸色发白,一甩袖子回到房里,对夫人说:“人家正找咱的岔,想整治咱家,这可倒好,媳妇反而闹出这种丑事,咱们家要灾难临头了!”夫人也气得不得了,跑到小翠房里,对着她又是训斥又是责骂。小翠只是嘿嘿地傻笑,也不分辩。

打她吧,谁也不忍下手;休了她吧,可她又无家可归。王太常夫妇俩又是后悔又是生气,一宿都没有睡觉。

这时吏部有位尚书正是声势显赫的时候,巧的是,他那天的穿着打扮和小翠装扮的一模一样,所以王给谏真的以为是来的是吏部尚书,屡次派人到王太常家门口打探消息。等了半夜,也没见吏部尚书出来,他就怀疑吏部尚书和王太常正在商议什么机密大事。

第二天早朝,王给谏见了王太常,便过去打探道:“昨晚尚书到府上拜访了吧?”王太常以为他是有意讥讽,满心羞愧,只能低声含糊的应了两个“是”字。见王太常这个反应,王给谏心里反而更加怀疑了,从此不但不敢再暗算王太常,还极力想要和他交好。

王太常知道内情后,心里暗暗高兴,但私下仍然嘱咐夫人,让她劝小翠以后不要再胡闹了,小翠也笑着答应了下来。

又过了一年,朝中首相被免职,这时恰好有人写了一封私信给王太常,却误送到了王给谏家里。王给谏大喜,先是托了一位和王太常有交情的人,以此为要挟,向王太常借一万两银子。

王太常拒绝以后,王给谏不死心,又亲自上门来谈。王太常在内室听说王给谏到访,连忙到处找官服来穿,谁知怎么找都找不到。王给谏等了好一会,以为王太常摆架子,有意怠慢,气忿地正要离开,却突然看见元丰身穿皇帝的龙袍冠冕,被一个女子从门内推了出来。

王给谏一见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这是王太常的傻儿子后,连忙假意含笑,温声抚慰元丰,还哄着他把衣衫脱下来,交给自己的仆从带走了。等王太常赶出来的时候,王给谏已经走得不见踪影了。

王太常得知缘故,立时吓懵了,脸色如土地大哭着说:“真是祸水啊!闯下这滔天大祸,眼看咱全家就要被抄杀满门了!”说着和夫人一起拿着棍杖去打小翠。

小翠听到动静,早就躲进了房里,任凭他们怎么叫骂也不理睬。王太常见此情景,更是火上浇油,拿起斧子就要劈门。

这时,小翠在门里笑着劝公公说:“爹爹不要生气,有我在,各种刑罚自然由我承担,定不要您二老受牵连。爹爹要劈死我,这不成了杀人灭口吗?”王太常一听有道理,这才把斧子扔下。 

王给谏回去后,果然上奏皇帝,揭发王太常谋反,还说自己有龙袍、皇冠为证。皇帝听了非常惊讶,让王给谏呈上证据一看,所谓的皇冠是高梁秸子编的,龙袍乃是个破旧的黄布包袱皮。

皇帝气坏了,责怪王给谏诬陷好人,后来又把元丰叫来一看,原来是个傻子。皇上顿时就笑了,还问道:“这样的傻瓜能当皇帝吗?” 随后就把王给谏交给了法司看管。

王给谏又指控王太常家中有妖人,司法官吏就把王家的丫鬟仆人都拘去审讯,可大家都说:“哪有什么妖人?只有个疯疯颠颠的媳妇和一个痴呆呆的儿子,整天闹着玩儿罢了。”就连四邻八舍也都这样讲,这件案子这才审定了,最后宣判王给谏诬告,充军云南。

从这以后,王太常觉得小翠很不平常,又因为她母亲一去不回,就暗自揣度媳妇莫非是个仙女吧!他让王夫人去问小翠,可小翠除了笑,一句话也没有。王夫人再三追问,小翠就捂着嘴,开玩笑说:“我是玉皇大帝的亲生女儿,娘还不知道吗?”

过了不久,王太常又升了官,这时他已经五十多岁了,经常因为没有孙子而发愁。

此时小翠过门已经三年了,可每夜都和元丰分床睡,王夫人就派人把元丰的床搬走,嘱咐他和小翠睡在一张床上。可没过几天,元丰就找王夫人告状去了:“那张床搬走了,怎么老不归还?小翠每夜都把脚搁在我肚皮上,压得我都喘不过气来!又好掐人家的大腿……”

丫鬟仆妇们听了都捂着嘴吃吃地笑,王夫人赶紧连喝带打地把他赶走了。

后来有一天,小翠在房间里洗澡,元丰见了吵着要和她共浴。小翠笑着拦住他,让他稍等片刻,她自己洗完澡出来以后,把热水倒进大瓮里,然后给元丰脱了衣裳,和丫鬟一起扶着他下了瓮。

元丰觉得瓮里非常闷热,大叫着要出来,谁知小翠不但不听,还用被子把他给蒙上了。过了一会儿,被子下面没有了声响,大家把被子掀开一看,元丰已经被闷死过去了。

小翠不但一点儿也不惊慌,还很坦然地笑着,慢慢把元丰抬出来放到床上,给他擦干身子,随后还盖上了两床被子。

这时王夫人听说儿子洗澡给闷死了,嗷嗷哭着跑了过来,嘴里还骂道:“疯丫头,怎么把我儿子给弄死了!”小翠笑着回答她:“这样的傻儿子,还不如没有哩!” 夫人一听这话,更是气得发疯,用头去撞小翠,丫鬟们连忙把夫人给拉开了。

正闹得不可开交,一个丫鬟跑过来报告说:“公子起来了!”王夫人收住眼泪,过去抚摸元丰,见他咻啉地喘着气,浑身冒大汗,把棉被都湿透了。

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汗都出完了,元丰睁开了两眼四下张望,看着家里的人好像一点儿也不认识,还开口问道:“回想过去的事,真像做梦一样,这是怎么回事呀?”

夫人听了这话,好像不是出自傻子之口,觉得很奇怪,就领着他去见王太常。王太常多方试探,发现元丰果然不傻了,一家人简直如获至宝,高兴地不得了。

老两口又暗暗地叫仆人把原先抬走的床再抬回去,放在原处,铺好被褥。第二天再去看,被褥一动没动。从那以后,元丰的痴病再也没有复发,夫妻二人非常和谐,出出进进,形影不离。

又过了一年多,王太常被王给谏一党的人弹劾,不但罢了官,还要受处分。王太常家中有个广西巡抚赠送的玉瓶,价值几千两银子,于是他们就准备把花瓶拿出来贿赂大官。

小翠很爱这花瓶,常拿在手里玩。一次一不留神掉在地上,花瓶被摔了个粉碎,她十分羞愧,忙去告诉公婆。谁知老两口正为丢官而烦恼,一听玉瓶摔碎了,更是气上心头,齐声责骂小翠。

小翠气忿地走出房门,对元丰说:“我在你家几年,替你家保全的不止一只花瓶,怎么就这么不给我一点面子?老实对你说,我不是凡间女子,只因我母亲遭受雷劫时,受了你父亲的庇护,又因为咱们俩有五年的缘份,这才让我来到你家,一则是报恩,二则是了却这一点心愿。我在你家不知挨了多少骂,真是数也数不清了。我之所以没走,是咱俩五年缘分未满。如今我还能呆下去吗?”

说罢,小翠气冲冲地走了出去。等元丰追到门外,小翠早已不知去向了。 

事后王太常也觉得自己做得太过分,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元丰回到房里,见到小翠用过的脂粉和留下的首饰,睹物思人,不禁号啕大哭起来,从此白天不吃饭,晚上不睡觉,一天天消瘦下去。

王太常见状十分着急,就想赶紧为他续娶一房妻子,以便解除他的悲痛。可元丰仍不快乐,只是找来一位名画师,画了一张小翠的像,每天供奉祷告不已。

就这样差不多过了两年,一天,元丰偶然因事从外地归来,路过他家在村外的一座花园。当时天色已晚,明月当空,他骑马从墙外经过,听到墙里有笑声,便停下来叫马夫拉住马,自己站在鞍子上,隔着墙朝里望去。

只见有两个姑娘在园中玩耍,因为月亮被云彩遮着,朦胧不明,看不清楚样貌。只听得一个穿绿衣裙的姑娘说:“死丫头,该把你赶出去!”穿红衣裙的姑娘说:“这是俺家的花园,你反倒赶我,到底该赶谁呀!”绿衣姑娘就羞她:“真不害羞,不会做媳妇,被人家休了出来,还敢冒认是你家的花园哩。”红衣姑娘回嘴道:“总比你这没有主的老姑娘强得多!”

元丰听话音很像小翠,便连忙喊她,绿衣姑娘听见了,一边走一边说:“我暂时不跟你争论,你的汉子来了!” 等到红衣姑娘走到跟前一看,果然是小翠,元丰高兴极了。

小翠叫元丰攀上墙头,接他过去,说:“两年不见,你竟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架子了。”元丰握着她的手,泪流满面,把思念之情详细地讲给她听。小翠说:“我都知道,只是没脸再进你家大门。今天跟大姐在这里游玩,没想碰到了你,可见姻缘是逃不掉的。”元丰请她一同回去,小翠不肯,又请她留在园中,她这才答应。  

随后元丰打发仆人回家回禀父母,王夫人一听,又是惊,又是喜,连忙坐着轿子赶来了。

她走进花园时,小翠已经等在这里迎接跪拜了,夫人拉着小翠的胳膊,老泪纵横,真诚地检讨以前的过错,简直不能谅解自己,还说:“如果你心里不记恨我,就请你跟我一同回去吧,让我的晚年也能得到些安慰。”可小翠坚决推辞,不肯答应。

王夫人没有办法,又因为这花园太荒凉,打算多派些丫鬟仆人来侍奉。小翠说:“别的人我都不愿见,只要原先的那两个丫头。相处的日子长了,我很相信她俩,就让她俩来吧。照应大门,派个老仆人就行,别的人一概用不着。”

夫人就按小翠说的做了,对外人就说是元丰在花园里养病。每天送给他们食物和日常用品。

两人复合以后,小翠常劝着元丰另外娶亲,元丰不依。过了一年多,小翠的面孔和声音渐渐和从前不一样了,拿出以前的画像取出来一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元丰觉得奇怪,就去问小翠,小翠问他:“你看我比以前美吗?”元丰说:“今天你美倒是美了,但是跟从前不一样了。”小翠说:“你这意思是说我老了?”元丰答道:“你才二十几岁,怎么会老呢?”小翠笑了笑,就把画像烧了,元丰要去拿时,画像已经变成了灰烬。  

后来有一天,小翠再次劝元丰说:“公公说我到死也不会生孩子。现在双亲都年老了,你又孤零零一个弟兄也没有,我不会生育,怕要贻误你们的宗嗣。你还是另娶一房妻子,早晚可以侍奉公婆,你两面跑跑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元丰这才答应,于是就派人向钟太史家求亲。迎亲的日子快到时,小翠还给新妇做了新的衣服和鞋袜,然后送到钟家去。

新娘进门后,她的容貌、言谈和举止,竟然跟小翠没有丝毫差异。元丰十分惊奇,就到花园去找小翠,这时小翠早已不知去向,问丫鬟,丫鬟拿出一块红巾说:“娘子回娘家去了,留下这个叫我交给公子。”

元丰展开红巾,见上面系着一块玉玦,他知道,这是小翠在表示她永远与自己分别了。元丰知道小翠不会再回来,便带着丫鬟回了家,后来他虽然时刻想念着小翠,好在见到新娘就像见到了小翠一样。

元丰这才明白:和钟家女儿成亲的事,小翠早已料到了,因此她先化成钟家姑娘的模样,这样就可以安慰元丰后来对她的思念啊!

到了这里,《小翠》的故事就结束了。这个故事不仅仅讲述了小翠和元丰之间的真挚爱情,还从多方面塑造了小翠聪慧善良、大智若愚的人物形象,今天我们就从“智”、“义”、“情”三个方面来还原一下小翠的真实面貌吧。

所谓“智”,指的就是小翠设计解除王给谏对王太常的威胁。

自从嫁入王家以后,小翠整日和傻丈夫带着婢女嬉笑玩耍,还常常装扮出霸王、虞姬等各种样子,甚至有一次假扮宰相到门外招摇过市,就连王给谏和王太常都被她给唬住了。直到最后王给谏上门威胁王太常时,穿戴龙袍王冠的元丰被小翠推出门外,让王给谏迫不及待地上奏给了皇上。

结果在呈上证据时,王给谏眼中的真衮冕变成了“败布黄袱”和“粱秸心”所做的假衮冕。再加上左邻右舍作证,王太常家中只有痴傻的儿子和疯癫的儿媳,一下子坐实了王给谏的诬告之罪。

由此可见,小翠之前所演的戏都是为这次做的准备。她先是由大家天天常见的踢球,到扮演历史上的“霸王别姬”、“昭君出塞”等,进而扮演当朝宰相,看似娱乐嬉戏,却在不知不觉中逐步升级,让自己在婢女、邻里眼中成了一个和丈夫一样痴傻疯癫的少妇。最终,“扮皇上”诱使王给谏犯欺君之罪,便成了这场游戏的高潮。

我们可以想象,她究竟在这件事情上花了多少心智,费了多少周折,才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通过这件事情,就能很好地塑造出了小翠“智狐”的形象。

所谓“义”,指的就是小翠治愈王元丰痴傻的事情。

有一天,小翠在大瓮中装满了热水,让王元丰洗澡,当元丰受不了闷热“大呼欲出”的时候,小翠不但不听,反而用被子把他给蒙上了。结果元丰闷热而死,小翠却“坦笑不惊”,把元丰搬回床上,擦干身体,又给盖上了两床被子。当婆婆听说儿子死了,赶来哭骂小翠时,小翠还笑着说“如此痴儿,不如勿有”。

小翠当真是如此狠毒之人吗?不,从小说的前半部分不难看出,小翠对元丰是非常心疼的,她此刻能够笑谈元丰之死,可见必有缘故。果然,元丰出尽汗后,“忽开目四顾,遍视家人,似不相识”,还说“我回忆以前的事情,真像做梦一样”,痴傻之症从此竟好了。

可是大家不觉得奇怪吗?小翠既然有这种本领,为什么不早点让元丰好起来呢?细细想来,这都是为了日后诱使王给谏中计,才特意推迟医治元丰的时间呀。因为深谋远虑、才智过人的小翠知道,如果王元丰的痴傻早早就给治愈了,要解除王给谏的威胁就很困难了,这样王太常一家的安宁生活就难以保证了。

所以她宁可牺牲自己的幸福,和傻子元丰“日事戏笑”,甚至因此遭受公婆的无数责骂也毫无怨言。这样的小翠将她的真心情展露无遗,让我们看到了她身上那种以大局为重,宁可牺牲自己以求他人平安的可贵品质。

这不但与前文中所塑造的那个“智狐”的形象相呼应,而且在“智”的基础上更加衬托出了她的牺牲,又为她平添了一层“义狐”的色彩。

所谓“情”,指的就是她设法让王元丰迎娶新人,为王家诞下子嗣,延续后代。

因为失手打碎了一个玉瓶,王太常夫妇就对小翠不依不饶地厉声责骂,丝毫不曾顾及小翠为王家所做的一切,这让小翠满腹委屈,终于愤然离开了王家。可是元丰对小翠痴心一片,以至于到了不吃不睡的地步,还求画工画了小翠的画像,挂在房里日夜祝祷。

元丰的感情感动了小翠,于是她设计再次邂逅了元丰。可是人狐结合是不可能有后代的,为了让元丰另娶新妇,为王家延续子嗣,她让自己的容貌渐渐变成了另一副样子,甚至烧掉自己的画像,不让元丰有机会想起她以前的相貌。

真到元丰所娶的新妇嫁入家中,大家才发现她的言行举止竟和小翠毫无差异。可见小翠早已预知了这一桩婚姻,这才事先化成新妇的模样,模仿她的言谈举止,后来又毁了自己的画像,都是为了让元丰见新人如见旧人,免受相思之苦,同时也能使新人初来乍到之际,很快就能被王家上下完全接纳并宠爱。

她之所以留在偏僻荒凉的花园中而不愿意回到王家,固然是出于自尊,更重要的也是为了让王元丰能够顺利娶回新妇。她知道自己不能长久地陪伴元丰,于是就用这种方法为他铺好以后的道路,这是她对元丰最深刻的爱,也是对她自己“情狐”形象的深度刻画。

著名作家冰心曾有句名言:“如果没有女性,我们将失掉生活百分之五十的真,百分之六十的善,百分之七十的美。”这是冰心的看法,而几百年前的蒲松龄,恰恰也以他所塑造出的性格各异的女性形象表达着同样的观点。

在《聊斋志异》中,蒲松龄笔下的女性呈现出了前所未有的丰富性和多样性,这些女性在爱情、婚姻和家庭中所表现出的形象各异,却都敏锐地折射着人世间的美丑善恶,她们是真与善的化身,也是人性和心灵的幻影。

就拿外貌和心灵皆美的小翠来说,她让我们明白了爱一个人不意味着强行占有,而是要让他跟所爱的人走到一起,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不管是在蒲松龄所处的时代,还是我们生活的今天,这种豁达的爱情观都是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的。

好了,今天的内容到这里就结束了。《聊斋志异·小翠》原文我们就放在文稿下面,供您欣赏。下一节,我们一起看看故事《董生》。

原文:

王太常,越人。总角时,昼卧榻上。忽阴晦,巨霆暴作,一物大于猫,来伏身下,展转不离。移时晴霁,物即径出。视之非猫,始怖,隔房呼兄。兄闻,喜曰:“弟必大贵,此狐来避雷霆劫也。”后果少年登进士,以县令入为侍御。

生一子名元丰,绝痴,十六岁不能知牝牡,因而乡党无于为婚。王忧之。适有妇人率少女登门,自请为妇。视其女,嫣然展笑,真仙品也。喜问姓名。自言:“虞氏。女小翠,年二八矣。”与议聘金。曰:“是从我糠覈不得饱,一旦置身广厦,役婢仆,厌膏梁,彼意适,我愿慰矣,岂卖菜也而索直乎!”夫人大悦,优厚之。妇即命女拜王及夫人,嘱曰:“此尔翁姑,奉侍宜谨。我大忙,且去,三数日当复来。”王命仆马送之,妇言:“里巷不远,无烦多事。”遂出门去。


小翠殊不悲恋,便即奁中翻取花样。夫人亦爱乐之。数日妇不至,以居里问女,女亦憨然不能言其道路。遂治别院,使夫妇成礼。诸戚闻拾得贫家儿作新妇,共笑姗之;见女皆惊,群议始息。女又甚慧,能窥翁姑喜怒。王公夫妇,宠惜过于常情,然惕惕焉惟恐其憎子痴,而女殊欢笑不为嫌。第善谑,刺布作圆,蹋蹴为笑。着小皮靴,蹴去数十步,给公子奔拾之,公子及婢恒流汗相属。一日王偶过,圆然来直中面目。女与婢俱敛迹去,公子犹踊跃奔逐之。王怒,投之以石,始伏而啼。王以告夫人,夫人往责女,女俯首微笑,以手劥病<韧耍┨绻剩灾弁抗幼骰嫒绻怼7蛉*见之怒甚,呼女诟骂。女倚几弄带,不惧亦不言。夫人无奈之,因杖其子。元丰大号,女始色变,屈膝乞宥。夫人怒顿解,释杖去。女笑拉公子入室,代扑衣上尘,拭眼泪,摩挲杖痕,饵以枣栗。公子乃收涕以忻。女阖庭户,复装公子作霸王,作沙漠人;己乃艳服,束细腰,婆娑作帐下舞;或髻插雉尾,拨琵琶,丁丁缕缕然,喧笑一室,日以为常。王公以子痴,不忍过责妇,即微闻焉,亦若置之。

同巷有王给谏者,相隔十余户,然素不相能;时值三年大计吏,忌公握河南道篆,思中伤之。公知其谋,忧虑无所为计。一夕早寝,女冠带饰冢宰状,剪素丝作浓髭,又以青衣饰两婢为虞候,窃跨厩马而出,戏云:“将谒王先生。”驰至给谏之门,即又鞭挝从人,大言曰:“我谒侍御王,宁谒给谏王耶!”回辔而归。比至家门,门者误以为真,奔白王公。公急起承迎,方知为子妇之戏。怒甚,谓夫人曰:“人方蹈我之瑕,反以闺阁之丑登门而告之,余祸不远矣!”夫人怒,奔女室,诟让之。女惟憨笑,并不一置词。挞之不忍,出之则无家,夫妻懊怨,终夜不寝。时冢宰某公赫甚,其仪采服从,与女伪装无少殊别,王给谏亦误为真。屡侦公门,中夜而客未出,疑冢宰与公有阴谋。次日早期,见而问曰:“夜相公至君家耶?”公疑其相讥,惭言唯唯,不甚响答。给谏愈疑,谋遂寝,由此益交欢公。公探知其情窃喜,而阴嘱夫人劝女改行,女笑应之。

逾岁,首相免,适有以私函致公者误投给谏。给谏大喜,先托善公者往假万金,公拒之。给谏自诣公所。公觅巾袍并不可得;给谏伺候久,怒公慢,愤将行。忽见公子衮衣旒冕,有女子自门内推之以出,大骇;已而笑抚之,脱其服冕而去。公急出,则客去远。闻其故,惊颜如土,大哭曰:“此祸水也!指日赤吾族矣!”与夫人操杖往。女已知之,阖扉任其诟厉。公怒,斧其门,女在内含笑而告之曰:“翁无烦怒。有新妇在,刀锯斧钺妇自受之,必不令贻害双亲。翁若此,是欲杀妇以灭口耶?”公乃止。给谏归,果抗疏揭王不轨,衮冕作据。上惊验之,其旒冕乃梁黠心所制,袍则败布黄袱也。上怒其诬。又召元丰至,见其憨状可掬,笑曰:“此可以作天子耶?”乃下之法司。给谏又讼公家有妖人,法司严诘臧获,并言无他,惟颠妇痴儿日事戏笑,邻里亦无异词。案乃定,以给谏充云南军。

王由是奇女。又以母久不至,意其非人,使夫人探诘之,女但笑不言。再复穷问,则掩口曰:“儿玉皇女,母不知耶?”无何,公擢京卿。五十余每患无孙。女居三年,夜夜与公子异寝,似未尝有所私。夫人异榻去,嘱公子与妇同寝。过数日,公子告母曰:“借榻去,悍不还!小翠夜夜以足股加腹上,喘气不得;又惯掐人股里。”婢妪无不粲然。夫人呵拍令去。一日女浴于室,公子见之,欲与偕;女笑止之,谕使姑待。既去,乃更泻热汤于瓮,解其袍裤,与婢扶之入。公子觉蒸闷,大呼欲出。女不听,以衾蒙之。少时无声,启视已绝。女坦笑不惊,曳置床上,拭体干洁,加复被焉。夫人闻之,哭而入,骂曰:“狂婢何杀吾儿!”女冁然曰:“如此痴儿,不如勿有。”夫人益恚,以首触女;婢辈争曳劝之。方纷噪间,一婢告曰:“公子呻矣!”辍涕抚之,则气息休休,而大汗浸淫,沾浃裀褥。食顷汗已,忽开目四顾遍视家人,似不相识,曰:“我今回忆往昔,都如梦寐,何也?”夫人以其言语不痴,大异之。携参其父,屡试之果不痴,大喜,如获异宝。至晚,还榻故处,更设衾枕以觇之。公子入室,尽遣婢去。早窥之,则榻虚设。自此痴颠皆不复作,而琴瑟静好如形影焉。

年余,公为给谏之党奏劾免官,小有挂误。旧有广西中丞所赠玉瓶,价累千金,将出以贿当路。女爱而把玩之,失手堕碎,惭而自投。公夫妇方以免官不快,闻之,怒,交口呵骂。女奋而出,谓公子曰:“我在汝家,所保全者不止一瓶,何遂不少存面目?实与君言:我非人也。以母遭雷霆之劫,深受而翁庇翼;又以我两人有五年夙分,故以我来报曩恩、了夙愿耳。身受唾骂、擢发不足以数,所以不即行者,五年之爱未盈。今何可以暂止乎!”盛气而出,追之已杳。公爽然自失,而悔无及矣。公子入室,睹其剩粉遗钩,恸哭欲死;寝食不甘,日就羸瘁。公大忧,急为胶续以解之,而公子不乐。惟求良工画小翠像,日夜浇祷其下,几二年。

偶以故自他里归,明月已皎,村外有公家亭园,骑马墙外过,闻笑语声,停辔,使厩卒捉鞚,登鞍一望,则二女郎游戏其中。云月昏蒙,不甚可辨,但闻一翠衣者曰:“婢子当逐出门!”一红衣者曰:“汝在吾家园亭,反逐阿谁?”翠衣人曰:“婢子不羞!不能作妇,被人驱遣,犹冒认物产也?”红衣者曰:“索胜老大婢无主顾者!”听其音酷类小翠,疾呼之。翠衣人去曰:“姑不与若争,汝汉子来矣。”既而红衣人来,果小翠。喜极。女令登垣承接而下之,曰:“二年不见,骨瘦一把矣!”公子握手泣下,具道相思。女言:“妾亦知之,但无颜复见家人。今与大姊游戏,又相邂逅,足知前因不可逃也。”请与同归,不可;请止园中,许之。公子遣仆奔白夫人。夫人惊起,驾肩舆而往,启钥入亭。女即趋下迎拜;夫人捉臂流涕,力白前过,几不自容,曰:“若不少记榛梗,请偕归慰我迟暮。”女峻辞不可。夫人虑野亭荒寂,谋以多人服役。女曰:“我诸人悉不愿见,惟前两婢朝夕相从,不能无眷注耳;外惟一老仆应门,余都无所复须。”夫人悉如其言。托公子养疴园中,日供食用而已。

女每劝公子别婚,公子不从。后年余,女眉目音声渐与曩异,出像质之,迥若两人。大怪之。女曰:“视妾今日何如畴昔美?”公子曰:“今日美则美矣,然较畴昔则似不如。”女曰:“意妾老矣!”公子曰:“二十余岁何得速老!”女笑而焚图,救之已烬。一日谓公子曰:“昔在家时,阿翁谓妾抵死不作茧,今亲老君孤,妾实不能产,恐误君宗嗣。请娶妇于家,旦晚侍奉公姑,君往来于两间,亦无所不便。”公子然之,纳币于锺太史之家。吉期将近,女为新人制衣履,赍送母所。及新人入门,则言貌举止,与小翠无毫发之异。大奇之。往至园亭,则女亦不知所在。问婢,婢出红巾曰:“娘子暂归宁,留此贻公子。”展巾,则结玉玦一枚,心知其不返,遂携婢俱归。虽顷刻不忘小翠,幸而对新人如觌旧好焉。始悟锺氏之姻,女预知之,故先化其貌,以慰他日之思云。

异史氏曰:“一狐也,以无心之德,而犹思所报;而身受再造之福者,顾失声于破甑,何其鄙哉!月缺重圆,从容而去,始知仙人之情亦更深于流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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