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哈拉之夏
欧.弗洛芒坦
欧仁.弗洛芒坦(1820一l876),法国画家、小说家和散文家。代表作有《多米尼克》、《撒哈拉之夏》和《在萨赫尔的一年》等。
天气好极了。温度急剧上升,但没有使我泄气,反而更加激起我的兴致。一周以来,万里晴空没有出现任何云彩。天色蓝得既炽热又干燥,让人联想到长期的干旱。固定的东风几乎像空气一样热烘烘的,早晚间隔着刮过来,但总是很弱,似乎仅仅为了棕桐叶丛能保持一种轻微的摆动,如同印度的布风扇①一样。每个人都早巳换上轻衣薄衫,戴着宽檐帽;大家只求生活在阴影下。我却下不了决心午睡,否则会为了安逸而碌碌无为地浪费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光,因为我的卧室肯定是我在这儿常待的地方里最乏味的;这出于种种理由,等到有天晚上我除了发牢骚没有更好的事可干时再给你解释。总之,不管周围的人们怎么劝我在阴处舒适休息,我还是拒绝听从,继续我行我素,与蜥蜴一起生活在沙漠里,登上高地,或者大中午跑遍全城。
撒哈拉人热爱他们的家乡;就我这方面来说,我倾向于赞赏一种如此热烈的感情,尤其由于其中交织着对乡土的眷恋。相反,那些异乡人、北方人把这个地区视为可怕之极,认为在这儿即使不热死、渴死,也会患思乡病而死。某些人看到我在此地感到奇怪,他们几乎一致劝我放弃再待几天的计划,否则不但浪费我的时间,白费力气,徒损健康,更糟的是还有可能会丧失理性。诚然,我承认,这个极其单纯、极其美丽的地区还不大会讨人喜爱;但是,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它也能像世上任何其他地区一样使人激动不已。这是一片既不优美,也不安适,但却朴实无华的土地,这并不是一种过错,其最初的影响就是使人严肃,许多人却把这种效果与忧郁混同起来了。一大片高地消失在更广袤、更平坦、沐浴着永恒光芒的地域之中;相当空旷、相当荒芜、足以给人这个名叫沙漠的奇异东西的概念,外加几乎永远相似的天空,悄无声息、四处安宁的地平线。中部,一种类似偏僻的城镇那样的东西,环绕着寂静;接着有点儿绿阴,一些沙质的岛状地,最后有几座灰白色的钙质礁或者黑黝黝的石灰岩,位于一片犹如汪洋大海的浩瀚地区的边缘。这一切中,除了太阳从沙漠上升起,运行到山丘后落下之外,很少变化,很少意外,很少新奇,永远静寂、晒烤,不分范围;或者在最后一阵南风的吹拂下,沙堆改变了位置和形状。清晨很短,中午比别处更长更沉闷,几乎没有黄昏;有时,突然散发一阵强光和热气,灼热的风霎时使景色具有吓人的外貌,这里可能产生难以忍受的感觉;但通常是一种阳光灿烂的静止状态,晴朗天气时带点憋闷的呆板,最后有种麻木的神态仿佛从上天传给万物,又从万物过渡到人的脸部。
这幅由阳光、沙漠、寂寥构成的炽热、生动的画面给人的最初印象是揪心的,无法同任何其他画面相比。然而,眼睛渐渐习惯于线条的伟大、空间的寥廓、地面的光禿;如果还会对什么感到惊奇,那就是对如此缺少变化的效果居然保持敏感,对实际上极为普遍的场面居然激动不已。
在此之前,我还没有见过任何异常或突出的事物,符合我们对这个地区通常形成的特殊观念。与阿尔及尔相比,只是光线略强一些,天空更明朗更深远一些,这并未引起我丝毫诧异。这是一处于热地区的天空,当然有别于一一我有意强调此点一一土地同时受到灌溉、浸润、晒热的埃及的天空。埃及拥有一条大江,众多广阔的濒海湖,那儿夜晚总是潮湿的,土地里的水分不断蒸发。这里的天空却是晴朗的、干燥的、不变的;接触的是黄色或白色的土地,浅红的山。茫无涯际地保持着纯蓝色;当它处在夕阳对面染成金黄色的时候,基部是紫罗兰色的,稍微带点铅灰色。我也没有见到过美丽的海市蜃楼。除了刮西罗科风②的期间,地平线总是显得很清楚,从天空下呈现出来;只有最后一道灰蓝色条纹早晨异常突出,但到了中午就有点同天空混淆起来了。朝姆扎卜绿洲方向的正南方,隔着一段很远的距离,可以瞥见一条由罗望子树林组成的不规则线条。每天在这部分沙漠中产生的微弱的蜃景,使这些树林显现得更近更大;然而幻景不大给人深刻的印象,这必须具有经验才能懂得。
我是在高地上度过最美好时光的,有朝一日我会为之惋惜不已的时光;站在高地上,经常在东塔下,面对着那辽阔的地平线,四下望去,无挂无碍,自东往西,从南到北,君临一切:山峦、城镇、绿洲和沙漠。我清早就到那里,中午仍在那里,傍晚再去那里;我独自待着,见不到任何人,除了少数几个游客,被我的白伞尖所吸引,大概对我如此爱好高地感到奇怪,走近来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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