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支队伍在迅速扩大。已经有了五十来人,站在头上的那些人从他们的神色看得出在暗自庆幸,因为倘若跟站在末尾的人相比,用不着再等多少时间。他们动不动探出脖子来,看看排在后头的行列。
“关键不在你离正门站得最近,只要是在头上的二十五个人以内就得了,”站在头上的二十五个人里头的一个说,“反正大伙儿都是一块儿进去的。”
“哼!”赫斯特伍德突然低声咕哝着,硬是被他们挤了出去。
“这个单一税[插图]真管用,”另一个说,“要不然哪儿还会有秩序呢。”几乎大部分时间人们都默不作声;这些面容憔悴的穷人,来回直跺脚,窥视着大门,还不断捶打着自己的胳膊。
大门终于打开了,那个慈祥的女修士探出头来。她只瞟了一眼,示意他们进来。这支队伍就缓慢地朝前挪动,一个挨着一个地走了进去,一直点到了第三十个为止。随后,她伸出粗壮的胳膊一拦,大队人马就停住了,这时阶沿上正站着六个人。其中有一个就是往昔酒吧经理。他们就这么着等下去,有的在唠扯,有的突然叹起苦经来了,有的还像赫斯特伍德那样在冥思苦想。最后,赫斯特伍德总算被放了进去,吃过以后扭头就走,因为等吃这块面包受了不少罪,差点儿让他心头火起。
约莫过了两个星期,有一天晚上十一点钟,他正在耐心地等午夜施舍的面包。这是他很倒霉的一天,可是如今他对自己的命运仿佛有点儿等闲视之似的。万一他晚饭没有着落,或者深夜肚子里饿起来,他不妨上这儿来。十二点还差几分钟,那儿准有满满一大箱面包推了出来,十二点整,一个圆脸膛、大块头的德国人站立在箱子旁边,大喊一声:“准备。”整个队伍马上往前挪动,每人挨个儿取了面包就纷纷散去。这一回,这位往昔酒吧经理边走边吃,默默地拖着沉重的脚步,沿着黑乎乎的街道回到了宿夜的地方。
到了一月间,赫斯特伍德几乎认定自己一切全完了。忆往昔,生活始终好像很珍贵似的,可是如今,经常匮乏,体力日衰,使他觉得人世间的荣华富贵顿时黯然失色,毫无意义。有好几回,命运逼得他实在太严酷了,他想还不如索性就了此残生。殊不知只消天色一放晴,或者碰巧得到了二十美分,乃至于十美分硬币,他的心情就会为之大变,乐意继续等等看再说。他每天寻摸一些被人扔掉的旧报刊,看看上头有没有关于嘉莉行踪的信息,但是整整夏秋两季都算是白看了。后来,他觉得自己两眼疼痛起来,不料这一毛病迅速恶化,他再也没法在他常去的寄宿舍昏暗的卧室里看报了。质量低劣的饮食使他体内器官的功能日益衰退。唯一的办法就是,只好在他有钱寻摸个铺位时凑合着打个盹儿罢了。
他开始觉得,因为自己衣着破烂,身子羸弱,人们早已把他看作老牌游民和贫丐了。警察紧盯着他;餐馆和寄宿舍的掌柜一见他就赶紧撵走他;连过往行人也都挥挥手要他滚开。他觉得逢人乞讨是越来越难了。
最后,他承认自己该要收场了。这是在他好几回向人行乞,一再碰壁,谁都赶紧躲开他之后。
“给我一个子儿吧,先生?”他对最后一个人说,“看在上帝的分上,行行好。我快要饿死啦!”
“呸,快滚开。”这个人说,碰巧此人也是个凡夫俗子,在坦慕尼协会执掌一个小差使,“你这不中用的家伙。什么我都不给。”
赫斯特伍德让冻得通红的两手插在口袋里。泪水夺眶而出。
“真的不错,”他说,“现在,我是不中用。过去,我可是顶呱呱的。那时我有的是钱。该是我了此残生的时候啦。”于是,他一心想要自寻短见,就朝鲍威里街走去。过去有人打开煤气自尽了。他为什么不可以仿效呢?他想起了一处寄宿舍,那儿就有装着煤气喷嘴、密不通风的小房间,他觉得好像都是为了他设想的目的,命里早就注定了似的,一天房金只收十五个美分。过后,他转念一想,自个儿连十五个美分都没有了。
路上他遇到了一位悠然自得的绅士,正从一家美发厅刮了脸出来。
“请您行行好,先生?”赫斯特伍德鼓起胆量,向这位绅士求告说。
这位绅士把他打量了一下,伸手想掏摸出一枚十美分的硬币来。殊不知他口袋里只有一些二十五美分的硬币。
“拿去吧,”绅士一边说,一边给了他一枚二十五美分的硬币,免得他缠住不放,“现在就快走开。”
赫斯特伍德一边继续赶路,一边暗自纳闷。看到这枚晶光锃亮的大块硬币,他不觉有点儿高兴。他想起了自己一大早起肚子里没进食,只要花十个美分就好找个铺位过夜。想到这儿,他心里暂时不想自寻短见了。只有在除了凌辱、什么都乞讨不到的日子里,他才觉得死好像颇有诱惑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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