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德鲁埃果然来了,但是,嘉莉一想起这个约会一点儿都不觉得特别愉快。不过话又说回来,看到他还是像往昔那样光彩照人,和蔼可亲,原先她对这饭局会不会愉快的疑虑也就烟消云散了。德鲁埃一打开话匣子,还是像过去那样口若悬河。
“这儿的人都爱摆架子,是不是?”嘉莉一走进他在等待会见的客厅里,他劈头说的就是这句问话。
“是的,他们都有架子的。”嘉莉说。
德鲁埃是个天真的利己主义者,一下子就详细谈到了自己的宏图大略。
“不久我自个儿要开一家公司,”他就这么说着,“现在我已融资到二十万块钱。”
嘉莉竭力装得殷勤似的听他说着。
“喂,你说,”待他们畅谈一番以后,他突然发问,“现在赫斯特伍德上哪儿去了?”
嘉莉不觉有点儿脸红了。
“我想,他就在纽约吧,”她说,“我好久没见过他了。”
德鲁埃沉思了半晌。他至今还说不准:这位往昔酒吧经理会不会还是在嘉莉生活中起很大作用。他料想恐怕不会吧,不过听她这么一说,他倒是放心了。他想,准是嘉莉把他甩掉了——依他看,也是应该的。
“我觉得,一个人干出像那样的事儿来,总是不可弥补的过错。”他好像下结论似的说。
“像怎么样的事儿呀?”嘉莉说,真不知道他还会说出什么话儿来。
“哦,你知道得最清楚!”德鲁埃把手一挥,好像就把问题给应付过去了。
“不,我真的不知道,”她回答说,“你说的是什么事儿?”
“是啊,就是在芝加哥发生的那件事儿,接着他出走了。”
“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呀。”嘉莉说罢,心中疑虑油然而生了。
“哦,哦!”德鲁埃带着怀疑的口吻说,“你知道,他从芝加哥出走时还携款一万块钱,是不是?”
“什么?”嘉莉说,“你的意思不是说他偷了钱吧?”
“咳,”德鲁埃说,听了她的语调有些迷惑了,“反正你早知道了,不是吗?”
“哦,不,”嘉莉说,“我当然不知道。”
“嗯,那就太滑稽了。”德鲁埃说,“他偷了钱,你知道。所有的报上都做了新闻报道。”
“刚才你说他拿走了多少钱?”嘉莉说。
“一万块。不过,我还听说后来他把绝大部分都寄了回去。”
嘉莉两眼茫然地俯看着铺上华丽地毯的地板。她对自己被逼从芝加哥出走之后的那些岁月已有了新的认识。现在她想起了有许许多多琐事可来做证。她还不禁想到,他是为了她才偷钱的。她心里并不感到憎恨,反而滋长了一种怜恤之情。这个可怜虫啊——好像他时时刻刻都会大难临头似的。
德鲁埃美餐一顿之后,觉得很温暖,心情也很舒畅,仿佛自己又在开始博得嘉莉的欢心,让她像往昔那样性情温和地敬爱他。他开始幻想自己不难重新闯进她的生活里去,尽管如今她已是高不可攀。他想,真是好一个理想的女人啊!瞧她多么美丽、多么优雅、多么有名!他觉得,在群星灿烂的剧坛上,在豪华的沃尔多夫大酒店氛围里,嘉莉确实是人见人爱的新秀了。
“你还记不记得,在艾弗里礼堂的那个晚上,当时你该有多么胆怯呀?”他问。
嘉莉想到这件事就微微一笑。
“我可从没见过别人会演得比你更棒呀。啊,”他不免有点儿后悔不及地找补着说,一只胳膊肘子搁在桌子上,“当时,我还以为往后你和我会美美地一块儿过日子呢。”
嘉莉听得出个中意思,很想转换一下话题。如今再听德鲁埃扯起这类事真是蠢得令人作呕。不管怎么说,就算突如其来得到了有关他的新消息,反正当时在她的心目中,首先想到的还是赫斯特伍德。
“我想,你再也不会疼别人,是不是?”他不加掩饰地说,仿佛老是不死心似的。
“你不应该这么说。”嘉莉说,话音里听得出有点儿冷淡的味道。
“难道你不让我告诉你——”
“不,”她连忙回答说,同时站了起来,“再说,此刻我要准备去剧院了。我只好跟你告辞了。马上就走。”
“喂,再等一会儿,”德鲁埃求告说,“你还有的是时间呢。”
“不。”嘉莉细声细气地说。
德鲁埃无可奈何地离开了令人耀眼的餐桌,跟在嘉莉后面。他一直陪她走到了电梯口才站住了,说道:
“什么时候再跟你见面?”
“哦,也许过些时候再说吧。”嘉莉说,“整整一个夏天,我都在这儿。再见。”
电梯门已打开了。
“再见。”德鲁埃说,看她拖着窸窣作响的裙子走了进去。
随后,他怪伤心地从门厅走了出来,他那往昔的激情仿佛又死灰复燃了,无奈现在她离开他却如此遥远。这家大酒店里豪华、欢乐的氛围恍若她现如今生活的写照。他开始觉得嘉莉对他未免太冷淡。殊不知嘉莉心里还另有一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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