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季】No.104 | 郭杨：东言西语太好玩

【嘉宾】刘韵扬：三联书店（香港）有限公司语言类编辑。

【主持】晓莫：资深媒体人、阅读“杂食动物”、跨界创作者，「有艺思青年荟」联合创始人，对美的生活方式，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郭杨：听众朋友大家好。很高兴来到「云尚书房」做客，我是郭杨，是一名来自香港三联书店的图书编辑。今天聊的内容是与大家息息相关的语言文化生活，同时也给大家推荐几本有趣的小书。

晓莫：这几本语言类的书，都是你们社出的吗？是你责编的？

郭杨：我今天会推荐三本香港三联书店出版的小书，第一本，我推荐的是郑子宁老师的《东言西语：在语言中重新发现中国》，这本是我责编的；第二本是《粤语会话宝典》，其实是一本小小的工具书，它不像其他工具书那么复杂，是一本非常有趣的书。你生活情境当中所用到的这些，基本上都囊括当中了，是我个人非常喜欢的一本小书；第三本是《追本穷源：粤语词义趣谈》，从这个书名就能感受到，它其实是对一些词义有一些阐释，还有一些故事在里面。

我想先从《东言西语》开始讲。它是把许多我们日常生活当中，看到的这些有趣的语言现象，以一个个小故事的形式，把它呈现出来，但又不是只讲故事，而是从比如说语言学、音韵学……

我们可以看一下它的目录：普通话与拼音、方言与古汉语、语言与文化、姓名和称谓、异域和新知……

为什么叫“东言西语”呢？因为它不光讲到我们自身语言的发展和变化，还有我们这个语言和其他的语言之间，有什么些许的联系，都是用这种小故事来呈现，所以在语言当中，通过这些变化和它的原因的探求，重新发现中国，让我们从不一样的角度，来感受中国，我觉得，这个是作者以小见大的、非常好的呈现方式。

晓莫：这本书是以版权合作的形式出版的，还是你们首发？

郭杨：我们是版权合作的形式，应该是2019年的时候，出版过简体版。

为什么内地出了简体版，我们还要引进一个繁体版的？

首先，我自己对语言文化非常感兴趣；再有，我们身处深圳、大湾区，就不得不提到粤语。实际上大湾区有非常多的语言面貌、非常多元化，除了有粤语，还有福建话、客家话，还有疍家话，围头话……语言面貌非常丰富。那它是怎么形成的？包括粤语，我们都说它是一个“活化石”，它保留了非常多的古汉语的特点，还有种有趣的说法：如果穿越回到古代，你会粤语的话，有没有可能跟古人进行交流和对话呢？

粤语特别有代表性，非常值得研究。我们在策划繁体版的时候，也希望能够补充更多跟我们这边（大湾区）息息相关的文章，所以在繁体版的时候，也请子宁老师添加了一些内容。

还有一个点就是，他这本书里，刚才说可能有一点点“门槛”，你要对音韵学和语言学有一点知识背景，但实际上，我们是想用更轻松的方式来呈现给大家，所以在繁体版当中，对这些音韵学、语言学的术语做了一些注释，这样大家读起来就没有什么压力。

晓莫：这本书给我的感觉，读起来特别“顺溜”，对于读者来讲一本书里所讲的内容，能吸收多少，阅读时候的轻松感有一定关系。

可以跟我们分享一下，里面有哪些小故事？或者你在编辑的过程中特别喜欢的段落？

郭杨：其实大家翻看的时候，就能感受到，有一些是我们经常能见到的现象。比如我们经常会说汉字、汉语它跟其他的语言不太一样，你看英语、看一些印欧语系的语言，他们都是字母，拼读完了，但是不知道意思。

汉语是音、形、意相结合的，我们汉语到底能不能够拼音化？这本书里就有一个特别经典的例子：有一段语言学家赵元任教授写的一个诗《食狮史》，讲一个姓施的人吃狮子的历史，所有字如果用拼音来写的话，全都是shi。

咱们也不标声调，随便请一个人来朗读，你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全都是shishishi……

晓莫：我觉得赵元任教授特别“调皮”，所以他用这样的方式，表达出来汉语并不适合改用拼音（文字）？

郭杨：没错。除了这种故事，是特意举的极端的例子，我们生活当中也有很多同音字、词，如果你不去看字形，没有语境的时候，特别容易混淆。我可以给大家说一下小标题，就能看到了。咱们说，“台湾话”讲起来很温柔，“台湾腔”是怎么出现的呢？它为什么是这样子？比如说，古诗怎么读才科学？

晓莫：这本书里这些内容也能涉及？

郭杨：没错。包括我们看抗日“神剧”，为什么日本人在里边说话，你总是觉得很怪，跟看笑话似的，实际上它也有一定原因的，还有一些，比如说军事密码的“语言”，就是暗号什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比如说，哪一年到哪一年，社会上给小孩儿起名字，有什么热点的名字？今年是哪些？如何起一个不“烂大街”的名字……其实这些背后都有一定原因，不管是历史的、地域的、文化差异的、关于语言内部变化的……子宁老师这本《东言西语》都有涉及，从他自己研究的角度、生活阅历，对一些现象的观察，结合在这里，再把它呈现出来，给大家提供一个思考的新角度。

晓莫：《东言西语：在语言中重新发现中国》这本书是郑子宁老师在香港三联书店的一个增补版或增订版，可以这么说吗？

郭杨：它其实是根据我们地域的特点，做了一些修订的繁体版。我们目前也在策划出郑老师的另一本《南腔北调：方言里的中国》里面涉及很多方言，跟《东言西语：在语言中重新发现中国》这本书算是一个系列，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关注我们后续的出版。

晓莫：那这本《粤语会话宝典》出版的初衷是什么呢？

 郭杨：我们生活中有很多读者，学习语言是需要一个语言环境的，帮他知道“我在生活当中，有怎样的情景表达”。我们把生活中经常使用的“情境”，帮大家用简短的对话呈现出来了。这样当你在遇到这种情境的时候，比如说我想表达请求、我想表达拒绝……生活中方方面面的场景，大概都能在《粤语会话宝典》中找到，是非常实用的。

它分为情景会话和功能性的对话——我们想传情达意，表达一个什么样的情感，就可以去搜索每一个相关的内容。

它都是用很简短的三句话，基本上完成对话，但是都非常地道，我们可以给大家举一些好玩的例子。比如说一个感情发展的例子，我们可以请晓莫老师来帮我们用粤语来读一下，我们可以感受一下。

晓莫：今天是考我吗？这里有一个关于感情发展的例子——对方问你：“我哋系唔系进一步交往咧？”，然后你就回答说：“我唔知点答你哦，咁会好尴尬……”。就是问“我们是不是进一步交往呢”，但回答的人说“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好尴尬哦”。

这就是一个交往中，拒绝别人的一个场景，该怎么去说，是吧？

郭杨：是的。它其实很委婉“你这样说，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

还是蛮实用的，后来这个男生就说：“我知道了，我不会再打扰你了”……这是其中一个。

晓莫：所以这本书的前半部，大部分都是这样“场景的设置”，日常生活中，你分分钟可能碰到的这样的场景，哪怕你作为游客，去交流的时候也可以甩一两个词出来，对吧？

郭杨：没错，它就是呈现香港人的生活场景，如果有机会去这边工作、生活，你都是会用到的。

晓莫：就会瞬间拉近彼此的感觉。我觉得这本宝典还有很多特别有趣的地方，我要跟大家强烈地推荐一下，后面的那些“词儿”，比方说“氹（dàng）鬼食豆腐”。

郭杨：这个是你感受到别人在欺骗你的时候，用的一个俗语，比如：

咁嗝明减实加的宣传，氹鬼食豆腐嗻……（这种明减实加的宣传，是骗人把戏）

哩间超市係咁嗝啦，所以我经常买嗝嘢，扒捞都记低价钱，睇佢点呃我哋街坊的钱（这间超市是这样的，所以我经常买的东西，通常都记下价钱，看他怎么骗我们街坊的钱）

它的意思就是说，有一些促销活动，看起来是降价，实际上是暗暗涨价，这个都是商家惯用的手段，当遇到这种虚假的手段来骗人的时候，你就可以反问或者怼他一句——氹鬼食豆腐。

晓莫：氹，这个字，有迷惑、欺骗、哄骗这样的意思，但是男孩子交女朋友、哄女孩儿的时候，也说氹，“氹吓佢啦”，哄一下她啦……这些词儿日常学会了，我觉得还挺好的。

郭杨：还想跟大家分享的是，它里边涉及大量的“语料”。作者郑定欧先生，作为一个80多岁的老人家，他是怎么拿到这些丰富的语料呢？他去香港一些大学的图书馆，找那些保洁大叔。香港不是每天都有报纸吗？即时的这些报纸，他收集起来，回收。报纸上有各种栏目，时政、财经、教育、娱乐……然后通过再整理，就得到非常鲜活的“语料”，内容非常接地气。

作为一个80多岁的老教授，他真的是挺“鬼马”的。配合这样的内容，这本书的设计也挺“大胆”的，紫色和橘色的组合，感觉非常贴合作者“老顽童”的气质。里边还有一些比较有意思的插画儿，让大家更容易理解他在讲的情境。

刚才我们提到，现在粤语的用字、发音是怎么样的，其实过去不是这样子的，这就要提到这本《追本穷源：粤语词义趣谈》。

作者是陈雄根、何杏枫和张锦少老师。这个内容的缘起是20年前香港的一个电视节目——《妙趣普通话》，节目当中邀请了香港中文大学的几位教师做嘉宾，对粤语流行的词汇、读音、词义……都做了解读，非常受大家欢迎，后来就选取跟生活非常贴近的一些粤语词汇整理成了一本书。在非常有趣的故事情境中去考究这个字的本字，还有它原来的意思，并且用图文并茂的方式来呈现。

举几个例子，比如我们都吃过的濑尿虾。这个濑字，现在是三点水旁的濑。但最开始，它实际上应该是一个提手旁的攋，表示遗弃、表示留下的意思。“攋尿”指什么？就是指小孩尿床。后来这个词跟虾结合在一起，用着用着，就变成了三点水了。

比如“帮衬”。我们现在写“帮衬”，衬字就是衬衫的衬，衣补旁。实际上，过去粤语是怎么写？是个贝字旁，加一个亲。为什么说“帮䞋”是贝字旁呢？贝，一般都是跟钱有关，过去说做生意的时候，你要“帮䞋”我的生意，实际上是涉及有金钱往来的意思。

从一些以前的字，能看出来它的渊源，比如说一个歇后语：“掘尾龙”拜山——搅风搅雨，其实是龙卷风的俗称。“掘尾龙”有个故事，说它原本是一条蛇，长大后变成了龙，因为误杀了养大它的主人，尾巴就被砍掉了。

清明的时候，人们不是拜山、扫墓祭祖，因为误杀了主人它非常愧疚，每年清明的时候，“掘尾龙”就从上天回到凡间，来祭拜它的主人。每次它出现的时候都是雷雨交加，所以后来民间有“掘尾龙拜山——搅风搅雨”的说法，现在是比喻一个好搬弄是非、闹事的人，这就是一个歇后语的来源。这些都是现代的活用，比较有趣的典故。

係咁先啦！

晓莫：係咁先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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