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性德全传》之〈援手孤寒〉4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
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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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主考官也很想选中他，谁知他生性狷介狂放，傲视考官，竟喝得醉醺醺地在考场中肆意犯规，监考官不得不把他斥逐出去。有一次考试，姜宸英有意在考卷上窜用尧舜典词，难为判卷官。判卷官果然迷惑不解，找他问时，他居然蔑视地反问道：“义山诗未读耶？”判卷官知被他戏弄，可惜一份成绩优良、字迹整洁的考卷被判卷官一怒之下甩到不合格的考卷堆里。如此一来，他屡试不中。他眼巴巴地看着一些豪门子弟以重金买到官职，看到一些当代清高的人竞相钻营博学鸿儒科，便牢骚满腹，讥讽地说：“北门已除输粟尉，西山犹贡采薇人。”姜宸英在京城混了几年，屡试不第，落拓不堪，穷困潦倒。纳兰性德不忍看他的苦境，就把他接到自己家里住。

后来，纳兰性德发现姜宸英的负气自傲，固然是使他几次失去涉入仕途机会的原因，但是暗中有人与他作对儿才是令他长期不能入仕的症结。当时国子监祭酒翁叔元尚书受当朝大学士明珠的旨意，弹劾汤斌为伪学。明珠趁势把汤斌贬为副詹事，以此逼迫汤斌。姜宸英虽是翁叔元的朋友，却对他此举大为不满，并颇感不平，于是便著文责备他。不料，这篇文章竟传遍京师，因此，朋友之间反目成仇，翁尚书从此忌恨姜宸英。

旁观者清，纳兰性德从中看出门道，明知是父亲为打击异己在背地里一手策划的一场闹剧。由于姜宸英为人狷介狂放，举止鲁莽，一篇文章得罪了一层人，自己还蒙在鼓里。性德一直很同情挚友屡试不第，长期愤闷的处境。可是事关自己的父亲，又不好直说，便绕了个弯子。他想，安三，势倾京城内外，若是安三能在朝廷重臣面前替姜宸英说句好话，事情就好办多了。他一心要帮助挚友在朝中找个差使，便寻机对姜宸英说：“家君遇先生厚，然卒不得大有作助，某以父子之亲亦不能为力者，盖有人焉。愿先生少假颜色，则立谐。”

姜宸英听性德说让自己在他家的仆人安三面前低三下四地去讨好，顿觉受到奇耻大辱，瞪圆二目，怒不可遏地喝道：“要某向猪狗不如的人折服？妄想！”遂起身摔杯与纳兰性德绝交，誓不往来。性德并不以此介意，却百般向姜宸英请罪，始终以礼相待。从此以后，明珠与翁叔元竞相排挤姜宸英。

身为当朝的大学士，位极人臣的宠臣明珠，缘何排挤一个孤寒困踬的平头百姓、区区小人物姜宸英呢？事情与徐乾学不无瓜葛。原来，徐乾学与明珠的关系很微妙，令人费解。最初，徐乾学自称是明珠府上的扫门人；明珠确实也曾援手，提拔徐乾学节节高升，彼此亲密无间，曾结成一党。后来，不知为什么，二人不断发生冲突，并越演越烈，竟同水火之势。汤斌原属徐乾学一派。明珠指使翁叔元攻讦汤斌，说到底就是要击败徐乾学。不料，半路上又杀出一个程咬金，姜宸英那一篇文章给翁叔元一个不小的闷棍，轰动了整个京城，随之他便也卷人了明珠与徐乾学明争暗斗的旋涡中去，昏头昏脑地做了替罪羊，一直被明珠一伙势力排挤。由此，姜宸英对官场的险恶与黑暗有了刻骨铭心的认识。纳兰性德对姜宸英的内心之苦，也深有感触。虽然姜宸英与自己的父亲为忤，连他自己也曾被姜宸英当面摔过杯，臭骂过，可他却不以为然，倒从姜宸英的遭遇中看透了官场上的黑暗与龌龊。

纳兰性德对友人始终以诚相待，使姜宸英终于发现他那颗金子般的心，并由衷地为之感动。朋友之间，彼此的理解渐渐加深，常常在一起游览唱和。有一天，纳兰性德邀姜宸英去什刹海荡舟晚酌，彼此乘酒兴赋诗，直到深夜才肯离去。后来姜宸英到底被明珠一党逼迫离京，纳兰性德连夜跑到姜宸英的住所为挚友践行，他二人一边把盏痛饮，一边推心置腹地彻夜长谈。席间，纳兰性德一时感动得不知所以，他将一腔忠悃浓缩为三首长调，向挚友表示惜别，这就是那首《金缕曲·西溟言别赋此赠之》：

谁得留君住？叹人生，几番离合，便成迟暮。最忆西窗同剪烛，却话家山夜雨。不道只，暂时相聚。滚滚长江萧萧木，送遥天，白雁哀鸣去。黄叶下，秋如许。曰归因甚添愁绪？料强似，冷烟寒月，栖迟梵宇。一事伤心君落魄，两鬓飘萧未遇。有解忆，长安儿女？裘敝入门空太息，信古来，才命真相负。身世恨，共谁语？

姜宸英归回故里后，依然生计困窘。老母病亡，无钱发丧。纳兰性德听朋友说后，心中不禁难过，托友捎去重金周济。姜宸英感谢纳兰性德的资助，写信说性德“轸念贫交，施及存殁。使藐然之孤，虽不能尽养于生前，犹得慰所生于地下”。·

纳兰性德一生对所结交的“单寒羁孤、侘傺困郁”之士，都献过自己的一份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