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势》应该是中国思想史上极其重要的篇章,但在研究韩非的学者那里,这篇文章还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在先秦诸子中,系统地阐述权力危害的就是韩非。在《难势》里,他假借慎子及两位批评者,对权力的危害及消弭,进行了具有真正意义的探讨。指出了权力的两面性——"便治而利乱"——便于治天下,也易于乱天下。权力只是一个事实,它本身并无价值取向。什么样的社会力量或个人掌握权力,用什么样的方式运作权力,这才是一个问题,才有讨论的意义。对人性悲观的韩非认为,人群中贤良的人少而不肖的人多,所以权势落入不肖人手中的可能性与次数也会较多。这样,权势所起的作用,当然是治天下的时候少而乱天下的时候多。而邪恶的人一旦得到了权力,韩非说,那就如同吃人的老虎又添上了翅膀,将要飞人通都大邑,挑选着人来吞食了。桀纣筑高台,挖深池,耗尽民力,设置炮烙之刑,残害人命,不就因了他们有天子的权势么?假如他们无权无势,他们还没有做成一件坏事,就被制止了。韩非尖锐地指出:"势者,养虎狼之心而成暴乱之事者也,此天下之大患也!"
那么,对于权势的危害,我们怎么办呢?实际上,儒家的贤人政治,也就是寄望于用贤人自身的道德力量与智慧来消弭权势的危害。他们由此在理论上便出现了一个盲点,他们认为一切恶都是人的恶,而不能发现"权力天然具有反民众的特性"(池田大作)。照儒家的思路,如果权势如马车,那我们就等着一个贤人来驾驭它吧。这也是韩非的老师荀子的对策,问题是如果没有贤人,或恶人多贤人少,那我们就听天由命地任由恶人作践我们,把我们引上绝路?韩非是这样发问的:如果中原地区一个人落水了,我们一定要等着南方越国会游泳的人来救他?在越国会游泳的人到来之前,我们就只能袖手旁观,死活由他去?韩非的这一尖锐的质问,揭露出了儒家的贤人政治,实际上就是无所作为,听天由命,至多搞一些道德宣传,揭露出了儒家在政治体制构想方面的无能、无知与不负责任。而韩非给我们指出了另一条路:"法势并治"!以法来分减权力,牵制权势,不让权力独擅其便,一手遮天!他说,一般的君主如果能够拥有权力而又能守法,以法治国,就不仅可以避免权力的危害,而且可以治好天下了!
但,问题的根源还是没有解决。这问题是"君主如何才能守法?"答案如果是靠君主自己,那就又退回到贤人政治的老路上去了;如果让君主守法的力量不在君主,那在哪里?这个问题终于问倒了韩非,他无坚不摧的矛终于遇到了无矛不折的盾。而且,正像他创造这个寓言时所说的那样,这个矛和这个盾出自一人之手,从而"自相矛盾"——倡导君主集权、君权绝对的他,不可能给"法"留下更大的空间。他"法"的"矛"被"君"的"盾"无情地折断,于是他踉跄后退,退回了他老师荀子的老路。荀子为抑制人性恶,竟荒唐地想到用加强权力的方式来解决之;韩非看到了权力的罪恶,也想到了权力应当有所约束,但他仍在那里鼓吹集权!把"法"置于万人之上,一人之下。这一人,便是君主以及君主的至高无上的君权。从而,"法"只是君主惩治臣民的工具。
所以,韩非子的法治与我们今天的法制是大异其趣的。他的"法治"只是一种手段,仅仅是实现国家权力的工具和手段,所以它不但不能保护人民的权利,反而是集权统治剥夺人民权利的帮凶。剥夺天下的权利而集之于帝王一身,这就是韩非子"法治"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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