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确地在把"况无父子之泽"增字译为"何况没有父子之恩的君臣",是的,韩非说夫妻,说父子,只不过是以极端的例子来衬托君臣而已。
人臣之于其君,非有骨肉之亲也,缚于势而不得不事也。……夫以妻之近与子之亲而犹不可信,则其余无可信者矣。(《备内》)
——臣子对于他们的君主,不是因为有什么骨肉之亲才为君主效劳的,而是因为受到权势的约束而不得不为君主效劳。......连妻子的亲近和儿子的亲爱,尚且不可以信任,那么其余的人就没有可以信任的了。
韩非的目的,本不在于挑拨我们的父子、夫妻关系,没事说这些招惹人的话干什么?他是政治家,他研究的是帝王之学。他要做的,是由夫妻父子之间的"计算之心"推出君臣之间的"异利"关系:
主利在有能而任官,臣利在无能而得事;主利在有劳而爵禄,臣利在无功而富贵;主利在豪杰使能,臣利在朋党用私。(《孤愤》)
——君主的利在于根据能力而任官吏,臣下的利在于无相应的能力也能得到更大的官;君主的利在于给有功劳的人爵禄,臣下的利在于没有功劳也能富贵;君主的利在于使用豪杰发挥他们的才能,臣下的利在于结党成帮而任用自己的人。
你看,他就这样把君臣的关看作势同水火冰碳,他的思维里冲突的东西多,他的个性,也是一个你死我活之人。于是他便主张君主用"刑"与"德"这"二柄"来控制臣下。何谓"刑德"?他解释道:"杀戮之为刑,庆赏之为德。"这"刑德"二柄,如虎之爪牙,虎正因了有爪牙,才能制服狗,若失去了爪牙,岂不反为群狗所制?(《二柄》)
关于治服臣下,韩非说得很多,出的主意也很多,并且往往又聪明又恶毒。比如他说,驯鸟的人剪断鸟的翅膀和尾巴上的长羽毛,这样鸟就不得不依赖人的喂养,那它还能不驯服吗?英明的君主畜养臣子也应当这样:使臣子不得不仰仗君主的俸禄生活,那臣子又怎能不驯服呢?阴险的韩非知道,剥夺人的经济独立性,是培养奴才的最好方法!
而对于那些凭借私有财产,独立自存不臣王侯的人,韩非咬牙切齿一般地说:
势不足以化,则除之!(《外储说·右上》)
——权势不能使之驯化,就除掉他!
韩非既已认定人没有独立存在的价值,人不是一个自足的存在(从现代意义上说,就是彻底否定一切人权),那么人的价值,甚至人作为一个肉体存在的依据,都只能是在一种自上而下的权力关系中才能得到保证。独立的人不仅不是一个道德主体,甚至其自身存在都是不道德的,当然也就应该杀掉。齐国隐士田仲因为不靠仰人鼻息糊口(不恃仰人而食),自立自存,便被韩非借人之口讽刺为全无用处的、坚如石头的葫芦(《外储说·左上》)。齐国东海上有名叫狂鹬和华士的两兄弟,"不臣天子,不友诸侯,耕作而食之,掘井而饮之","无求于人......不事仕而事力",要自食其力,便被姜太公杀掉,因为他们不愿做官,就不好管理;不愿任职,就不会效忠君主(《外储说·右上》)。在韩非的理论里,人是工具形式的存在,是国家的工具,更明白一点说,就是权势的工具!更可怕的是,他还倒推过来,不愿成为工具的,就不是人,就要杀掉!
当然,韩非的这些思想是从商鞅到荀子一脉相承的。从他们那里,我们悲哀地看到,先秦诸子特别可贵的独立性,包括人格独立和学术思想独立,都被卖与帝王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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